尽管迈着十七岁的步子，部分的她却只有两岁大。
“你应该很期待能好好……”妈妈没了思路，她放下盘子，把一些看不到的碎屑从桌子上擦掉，“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情之后……”
她在脑海里列出自己遭受的不公，她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到时他，还有其他所有人都将祈求她的怜悯。
那棵花楸树是她出生那天种下的。她曾经想放火烧死它，可它就是烧不着。
她在地下室拿出她的脏衣服，放到洗衣筐里。她脱下衣服，开始冲澡。
火车晃动一下，驶出了车站，同时天空也下起了大雨。
“我需要去塞拉利昂领导一个项目。我们会先在那里待六个月，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待六个月。”
隔间里很温暖，还有在她之前坐在这里的人的味道。维多利亚打开窗户，想通通风，可这味道就像长在天鹅绒座椅上一样，挥之不去。
突然，一阵风吹动了淋浴的帘子，她意识到他正站在浴帘外面。
“我快洗好了。”
“很好，维多利亚。你……”他的声音变小了，她听到他在抽鼻子。
他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在玩弄着什么东西，妈妈则蹲在一块花圃边除草。维多利亚拿下书包，放在台阶上。
她等着他走开，才关掉水龙头，擦干身子。她知道他随时可能回来，所以尽快穿好衣服。她甚至没有找一件干净的内衣，又穿上了她从丹麦一路穿回来的那件。
是的，他在哭，她想。
她们都点头表示同意。
一周之前，她和汉娜还有杰西卡搭乘客轮从希腊科孚岛出发去了意大利布林迪西，然后乘火车从罗马一路去了巴黎。一路上，灰蒙蒙的雨从窗户打进来。那是七月，却更像十一月。在巴黎漫无目的地过了两天，汉娜和杰西卡开始想家了，她们坐在火车北站，身上又冷又湿。
回家的旅程用了一整夜，她睡了一路。火车到站之前，列车员把她叫醒了，她感到头晕，浑身难受。她做梦了，但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剩下的只有焦虑。
“你不在的时候，我和你妈妈考虑了一下，我们决定搬离这里一段时间。”
维多利亚走下公交车，沿着道路慢慢地向前走。在这条路上，她曾经给好多东西起了名字。
她看到了“爬树”和“垫脚石”，被她称作“山”的土堆，还有曾被她叫作“河”的小溪。
她将完全受他摆布了。一个人都不认识，需要逃跑的时候也没地方可去。
至少目前是这样。
“可我现在回来了。”她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很高兴，可是觉得心里越来越堵，因为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那么强烈而急切，像火一样。
她根本没看我，维多利亚想。
维多利亚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反抗毫无意义。
他点点头，站起身，表示谈话结束了。
整个旅途中，汉娜和杰西卡就像两个布娃娃。她受够她们了，当火车在法国里尔停下时，她决定下车。一名丹麦卡车司机让她上车，一路送她到阿姆斯特丹。到了哥本哈根以后，她把最后的旅行支票兑换成了现金，预订了一家酒店。
还是清晨，空气中透着一丝凉意。她背上背包，走下火车，走进宽敞的拱形大厅。和她预想的一样，没有人来车站接她，于是，她坐上扶梯去搭地铁。
那辆白色的沃尔沃停在车道上，她看到他们在花园里。
她有些痛，因为他是那么粗鲁。她的皮肤被滚烫的热水烫得刺痛，胯部也痛。不过她知道第二天就会好了。只要他感到满足，并且睡着了。
真正存在的只有那盘甜饼。
“我很想你。没有了你，这里空荡荡的。嗯，显然我们都很想你。”
她嗅了嗅那只用真正的兔子皮毛做成的小狗。
维多利亚蜷缩在角落里，把夹克拉到头上。在欧洲转悠了一个月，这是仅剩的一点时间了。
当火车接近赫尔辛格的轮渡码头时，她在想自己的生活是否可能变成另一番模样。可能不会。她的父亲在她的童年中插了一把刀，刀片还在下面颤抖。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和仇恨注定在一起，就像雷声和闪电，就像紧握的拳头和重重的一击。
他们正安静地坐在餐桌边等着她。唯一的声音来自窗户边的收音机。桌子上放着茶壶和一盘杏仁饼。妈妈倒了一杯茶，有一股浓烈的薄荷和蜂蜜的味道。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搬走？去哪儿？”
他用他水汪汪的蓝灰色眼睛看着她。他已经决定了，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很好，维多利亚。冲完澡，穿上衣服，我和你妈妈想跟你谈谈。妈妈正在煮茶。”他在手帕里擤了一下鼻子，然后哼了一声。
“欢迎回家，维多利亚。”妈妈说，她端着那盘甜饼，看也不看她的眼睛。
他这才听到她的动静，转过身。
她活下来了。
“我们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你可以上函授课程。你一周可以得到几次指导。”
“好啊。”维多利亚的视线在厨房里转动，然后，她看着他。
她笑着看着他。“我相信会很不错的。毕竟，也就几个月的事。见识一下新鲜事物也挺好玩的。”
“什么样的课程？”她感到牙齿一阵疼痛，用手揉了揉下巴。
他上身倾到桌子上方，妈妈点点头表示同意，仿佛是在强化他说的话。
维多利亚努力捕捉她的视线，试了一次又一次。
“非洲那么遥远，我……”
他慢慢地揉搓自己细长的双手，她注意到它们看上去多么苍老，布满了皱纹。
“你说你有话要跟我说。”她把带有糖衣的甜饼蘸到茶里，一大块甜饼脱落下来，掉进杯子里。她着迷地看着它分裂成小块，沉到杯底，变得越来越小，仿佛它从未完整过。
“你的钱够你走完整段旅程？”
想到他的触摸，她不禁浑身发抖。
那个声音给了她指示，不过它错了。
“你玩得开心吗？”他说。他的影子落在帘子上，她感到胸口一紧。她不想回答，可是尽管他已经无数次玷污她了，她依然不能默不作声，这样只会让他露出邪恶的本性。
自从她脖子里套着绳结在哥本哈根的酒店房间里醒来时就有的头疼，现在开始减轻了。不过她的嘴还有点疼，磕断了的牙齿疼得要命。她的舌头沿着牙齿转动，感觉到一颗牙断了一截，她想，一到家就要把它治好。
妈妈从花圃上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朝维多利亚点点头。她也朝她点点头，然后拿起书包，进了房子。
她笑着朝他挥手，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然后转过身继续手里的工作。
“噢，是的。玩得很好。”她尽量显得轻松愉快，不去想他就站在她赤裸的身体旁边。
“是的，我还剩了一些。别忘了，我有自己的零用钱，所以……”
“可是我已经向乌普萨拉大学提交申请了，而且……”她感到眼眶里噙着泪水，但是她不想显示自己的软弱，这样可能给他安慰她的机会。她低头看着茶杯，用调羹搅动杯子里的茶，用甜饼碎屑做一杯粥。
“是心理学的基础课程，我们觉得这很适合你。”
“好了，我们都忙自己的事吧，”他说，“维多利亚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我继续到花园里工作。六点整的时候，桑拿房就热起来了，到时可以继续我们的谈话。好吗？”他先是期待地看了看维多利亚，然后看了看她妈妈。
妈妈站起来，把她的杯子拿到水池边。她一言不发地把它洗干净，仔细地擦干，然后放回到壁橱里。
我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想，我可以把一切都抛到身后，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他会允许她这么做吗？她不知道。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
最好把这份怒火储藏起来，让它变旺。有一天，她会打开闸门，让这怒火荡涤整个世界，到了那一天，她会非常冷酷无情。
乘公交车从斯鲁森到韦姆德的格里斯林奇需要半个小时，她用这段时间编了一些路上的小故事。她知道他肯定什么都想知道，如果没有细节，他会不高兴的。
他抱着双臂，等着她的回答。
他在哭吗？
他们还没有询问她的牙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