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再去那里了。”过了一会儿,卡罗莱娜·格兰茨说道。
“这本书会引起轰动的。”卡罗莱娜兴奋地说道,索菲娅惊讶于这个年轻女人振作起来继续前行的能力。从一件事到另一件事,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靠自己的名气谋生。
那个年轻女人的手机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简短的通话之后,她抱歉地看着索菲娅,说她的出版商想见她,所以她必须要走了。
她没有心思理他了。“没事。”她用嘲笑的口吻用德语回答,然后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我要走了。”她接着对那个年轻的女人说,然后粗鲁地推开她走过去,看也没看她担忧的眼神。
她盯着走向出口的人们,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他们的身体穿过购物中心,模模糊糊的、不同颜色的被拉长的线条,就像高速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但是有时她又能够让画面凝固,逐一看着他们的脸庞。
不像我,索菲娅想。
“好啊,”她说,“我们总不能坐在这里吧,正下着大雨呢。”
她走过通往林根购物中心的人行道,毫不在意红灯,结果导致了愤怒的汽车喇叭和急刹车。当她走到路对面时,两条腿好像无法再承载她了,她在购物中心外面的一条长椅上坐下来,双手捂着脸。
她决定在那里坐一会儿,至少等头发干了。她越是想着卡罗莱娜,她越是肯定。
工人,分析家,抱怨者,都能在她的老同学汉娜·奥斯特伦和杰西卡·弗里贝里身上找到。两个女孩非常熟悉,几乎就像彼此的映像,像一个人孤独、冷漠的影子。
她们跟汉娜和杰西卡非常相像。
她看到的是一张因为整容手术而变得僵硬的脸庞。她的面相还能露出担忧的神情,也算是个奇迹了。
她知道,在她的内心,永远会有一个化装舞会,舞会的参与者千差万别,他们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人。不论听起来多么奇怪,披着构筑起来的外表的卡罗莱娜·格兰茨,要比索菲娅真实、连贯得多。
然后,她头脑里的哗哗声又回来了。无尽的声音和面孔,同时在她的头脑里和身体外。
她的面前站着卡罗莱娜·格兰茨。
即使是一条狗,也应该能够学会。
索菲娅稍微镇定了一些,那个年轻的女人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你这是在干什么?她想。太丢人了。
索菲娅看着卡罗莱娜·格兰茨,稍微温和了一些。
工人,分析家,抱怨者,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可以应对那些平凡的情绪以及它们所代表的品质,只要变得更成熟,抛弃或是接受她本性中琐碎的部分。
“您没事吧?”她隐约听到身边的男人用德语说道。
索菲娅·柴德兰在克莱瑞恩酒店的苏醒,可能并不完全支持这种说法,但是她的身体反应那么强烈,以至于都有些呼吸困难了,她脉搏跳动得飞快,她都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她还是觉得头晕目眩,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泪,还有下着的大雨。
“索菲娅,你没事吧?”
她直起腰,深吸一口气,然后不耐烦地看着这个女孩,厉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了。
很多人说这是一种进取精神,她不禁对此表示同意。
她认为她最了解悲观、卑鄙,以及毫不犹豫的顺从、谄媚、奉承和讨好。只是一群聪明的金发女孩中的一个。这些就是维多利亚在汉娜和杰西卡身上看到的品质。
“我最近睡眠很差,”索菲娅说,“我刚跟人分手了,所以也许我有点不大对劲。”
竭尽所能兜售自己。
也许她并非那么一无是处?
索菲娅认识到,这正是卡罗莱娜想要的效果。我在这里,看着我,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我就把我所有的秘密告诉你。
她想着自己,却努力做着相反的事情。掩盖自己的身份,不让任何人知道,从不显示真实的自己,哪怕是对自己。
她羡慕这个年轻的女人。
维多利亚用这些人格碎片,来避免做任何无聊的事情,但是它们也是她不喜欢的情感的替代品。
“我经常去克莱瑞恩酒店,我已经看到你好几次了,”卡罗莱娜说,“我认识一些在那里工作的人,他们觉得你在卖淫。其实,我费力阻止才没让他们把你轰出去。”透过脸上的浓妆和整容手术,她挤出一丝微笑。
回家……我要回家。
然后,卡罗莱娜·格兰茨又突然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现一样。
她离开吧台,穿过大堂,走到外面的大街上,一次也没有回头。
两个金发女孩朝购物中心的出口走去,每人被一条狗拉着。
从近处看,她的脸看起来更糟了。在镜头面前也许还看得过去,但是在午后单调暗淡的光线下,她那洋娃娃一样不自然的面容看起来非常怪异。她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年龄老了十五岁。
维多利亚。
当她们一同走进购物中心的时候,卡罗莱娜·格兰茨告诉她,她跟一个大出版商签订了合同,说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着让她骄傲的事情。她们叫了咖啡,然后在一张桌子边坐下。
甚至没有“我”,她想。
是三个人的两个人,她想。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格的三个部分。
她的整容手术就像是一件戏服。隐藏在那些粉和硅下面,卡罗莱娜·格兰茨敢于揭露关于自己的一切。她的戏服让她有勇气任性而为,弹奏情绪乐谱上的每一个音符,从愚蠢的粗俗到敏捷的智慧。因为索菲娅毫不怀疑格兰茨其实是个极度聪明、果断的年轻女人。卡罗莱娜·格兰茨的行为中贯穿着一种逻辑,一种本能而又发自内心的逻辑。她知道如何展示自己。
今天,一切都接近崩溃。
人们都说叫醒一个梦游的人很危险。
好几次了?不能再去那里了?索菲娅终于明白过来了。
“我们去喝点咖啡吧。”卡罗莱娜建议,同时朝购物中心的入口点点头。索菲娅想她是指林根购物中心里的咖啡厅。
回家,她想。我要回家。
她的外貌让男人女人停下来张望,当她消失不见后,身后只留下一张张好奇的面孔,从咖啡厅一直到购物中心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