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德国人正在拼命进攻,没工夫开玩笑。
别列兹金重新见到那混杂着爆炸的隆隆声和坦克的轰鸣声、掺和着大炮和机枪的射击声的可怕世界,这个世界烟雾腾腾、尘土飞扬。但毕竟那还是明朗平和的世界。看到它,别列兹金头一件事便是想:“你看见了吗,塔马拉,你的担忧是多余的,我对你说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格卢什科夫用粗壮有力的胳膊拥抱住他。
他们暂时沉默着,蜷成一团,那狂暴的火力正在猛烈冲击各个车间。别列兹金心想,正是这些车间替他们这些垂死的血肉之躯进行着防御,反正那些混凝土、钢铁和锅炉是打不伤扯不烂的。
“您活着吗,中校同志?”
别列兹金答道:
她会嫁给别人,把我忘掉……
同我们的首领一起活着,
空袭时,一枚炸弹击中了设有营指挥所的地下管道煤气室。团长别列兹金、营长德尔金和营部电话员当时正在那里,于是全被埋在了里面。别列兹金突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耳朵被震聋,室内的尘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起初想,他可能活不成了。但德尔金在这短暂的寂静无声的瞬间,打了个喷嚏,然后问:
“狼群嗥叫起来,坦克正在往拖拉机厂开进。”并且补充:“可我们还在他们的路上待着。”
就没有必要悲伤……
他用手往自己四周画了个圈。
从远处看,一堆堆红砖有如冒着热气的块块鲜肉,灰绿色的德国士兵发出嗡嗡的响声,他在被炸毁的、倒塌的楼房的砖堆中间紧张地匆匆穿行。
德尔金用悲恸的声音叫道:
“请您来指挥全团。”别列兹金对皮沃瓦罗夫说,并补充:“整个战争期间,指挥员对我都不满意。可今天我却无所事事待在地底下,唱着歌,却替你接受了崔可夫的感谢,并且真是老天在开玩笑,还任命我为师长。如今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而在上面,在充满烟尘和坦克吼声的车间通道上,格卢什科夫正在搬动巨石和水泥板,把它们扔开,他正在把弯曲的钢筋扳直,他的手掌和十指磨掉了皮,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以极端的狂暴拼命工作,也只有这极端的狂暴才能帮他搬动沉重的铁梁,完成十个人才力所能及的工作。
但是,轰炸开始停息下来,落满尘土的人们听到了钢铁的轰隆声。
德尔金听到团长的声音,感到异常高兴。长期以来没离开过他的乐观情绪顿时又回到他身上。
一昼夜前还发烧躺着的别列兹金,眼下并不感到衰弱无力,他的力量通常能使指挥员和红军战士在战斗中服从他,但这种力量的实质并不是军事力量和战斗力。这力量看似平凡,却是通情达理的人道力量。在厮杀的混乱和恐怖中,保持和表现这种力量只有少数人能够做到。也正是他们,这些平凡的、关系亲密的、通情达理的、人道的力量的拥有者,才是战争的真正主人。
但是,全团顶住了德国人的进攻,得以幸存的人生机勃勃。
别列兹金擦干净鼻子,咳了几声说:
“别列兹金吗?师长受了伤,副师长和参谋长被打死,我命令你接任师长。”稍作停顿后,他又缓慢而有力地补充:“在空前困难的条件下,你率领全团顶住了进攻。感谢你。拥抱你,亲爱的。祝你成功。”
婆姨悲伤一阵,会嫁给别人,
皮沃瓦罗夫开始报告损失情况,报告“6-1”号楼里的人被炮火击中,全部牺牲,包括捣乱分子格列科夫,只有两个人幸免于难——侦察员和民兵老头。
这时电话铃响了,司令部里的人全都回头盯着通信员,从他的面部表情明白,是斯大林格勒的最高首长打来的电话。
通信员把听筒递给别列兹金,声音很清晰,在土窑里不再出声的人们听出了崔可夫那低沉的不紧不慢的嗓音。
电话员心想,营长疯了,但还是吐着咳着,随声唱起来:
不久前还对德国人毫不留情且使他们感到可怕的楼房,现在成了他们安全的藏身之地。
“请允许我报告,团长同志,我指挥着一支凋零的营队。”
“6-1”号楼沉默着,废墟里听不到一声枪响。显然,空中打击的主力炸毁了整座楼房,断壁残垣轰然倒塌,石头楼架被削平。德军坦克依托死寂楼房的残垣,朝波丘法罗夫营猛烈开火。
后来,他们到处敲着、摸着,终于明白,靠自己的力量他们无论如何是钻不出去的。电话完好无损,但它默不作声,电话线被炸断了。
“活着。”
“同各营的联络还畅通吗?那座孤楼怎么样了?波丘法罗夫怎么样了?我同德尔金给埋在了里边,就像麻雀落在陷阱里,没有联系,没有光明。谁活着,谁死了,我们在何处,德国人在何处,什么都不知道,快讲讲情况!你们在打仗的时候,我们却在那里唱歌。”
“万尼亚不在了,我们的万尼亚死了。”他指了指躺在泛着鲜血和机油的黑汪汪水洼里的政委说。团指挥所里大家好像还比较平安,只有桌子和小床上撒满了泥土。
真好,兄弟们,真好,兄弟们,
他们几乎无法互相说话,爆炸的隆隆声震耳欲聋,盖过了说话声。满屋的尘土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着。
见到别列兹金,皮沃瓦罗夫用欣喜的声音骂了一句,朝他扑去。
激战开始在拖拉机厂各车间进行。活着的人们依然生机勃勃。
因此,没有比想不出任何办法更糟的事情了。蓦地,德尔金营长用某种无法形容的嗓子大声唱起来,边咳边唱一首电影插曲:
“既然活着,那就是说一切正常。”他被尘土憋得透不过气来,连连咳嗽着吐了口痰后说,虽说一切并不那么正常。碎砖纷纷落在德尔金和电话员身上,都搞不清楚他们的骨头有无损伤,也无法去摸摸自己的身体。一根铁梁就悬在他们头顶,使他们都无法伸直背。但显然正是这根铁梁救了他们的命。德尔金拧亮手电,这才真正感到了后怕。尘土中到处是石块、扭曲的钢筋、隆起的水泥板、流满一地的润滑油、压断的电缆。看来,再有一枚炸弹的震动,钢铁和石头就将合围,这窄小的掩壕和室内的人都将不复存在。
别列兹金开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