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里我出发前去远征,
这些面貌丑陋、身体虚弱的人慢吞吞地走着。他们也是母亲的娇儿,深得母亲钟爱。那些长着肥胖的下巴、高傲的嘴巴,头发浅黄,面皮白净,挺着坚实胸膛的恶人和民族仿佛消失了。
两个士兵抬着一名伤兵走过来,那伤兵用没有血色的脏乎乎的双手搂着他们的脖颈,两名士兵的脑袋靠得很近,脑袋之间露出一张死人一般惨白的脸,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请问马合烟是什么东西?”
俘虏们被驱赶着从皮托姆尼克、皇后河方向和技术人员之家走过来。他们的步态有些特别,只有失去自由的人和动物才这样走路。一些负了轻伤和冻伤的人拄着木棍和烧焦的木板条。俘虏的队伍不停地行进着。看上去他们全都面色铁青,目光呆滞,脸上带着痛苦和忧伤的表情。
保卢斯元帅乘坐的汽车向南行驶,而俘虏们迎着他的汽车走过来。此时,高音喇叭播送着:
第六集团军参谋长语气迟缓,他懒洋洋地说,是罗马尼亚人和意大利人导致了这场惨败。长着鹰钩鼻子的济克斯特·冯·阿尔尼姆中将神色忧郁地摇动胸前叮叮作响的奖章补充道:
这个问题使米哈伊洛夫感到意外,他不明白保卢斯在想些什么。德国元帅此时担忧的是每天能否喝到热汤,能否睡暖和,有没有烟抽。
米哈伊洛夫坐在保卢斯身旁,注视着他的表情,等待元帅打破沉默。米哈伊洛夫参加过对一些将军的预审,他发觉保卢斯的举止与他们大不相同。
无论是米哈伊洛夫、司机,还是那个押解员,他们都以为保卢斯会开口说话,会转过身来向他的士兵们打招呼。但他却沉默着,不知他的眼睛望着何处,也不知这双眼睛会对他的心灵产生什么影响。
心上人在门口挥动头巾……
他在想着,等战争结束了,回到家里,他要向司机同伴们好好谈谈保卢斯,那时他要神吹一番:“想当初保卢斯元帅乘坐我的车……”此外,他还想在驾驶汽车方面露出点儿特技,让保卢斯认为:“瞧人家苏联司机,显然是一级驾驶技术。”
他们又变成了人,但却流露出人的恶劣本性。
保卢斯从地下室里走出来,苏军官兵们用好奇的目光匆匆打量着他,品评着他那件从肩部至腰际镶着一块绿色皮革的元帅大衣和那顶灰色兔皮帽子。他没有理会那些看热闹的苏军官兵,而是昂首阔步地向等待着他的苏军司令部的一辆越野汽车走去,眼睛朝斯大林格勒的废墟上方望着。
“不仅是加里巴利季和他的第六集团军,而且还有俄罗斯的严寒,缺乏粮食和弹药。”
雪地里摆放着一堆堆青灰色的武器,仿佛打谷场上堆起的草垛。
米哈伊洛夫在战前经常出席外交招待会,同保卢斯在一起,他举止得体,不卑不亢,保持着冷静的谦恭态度。
四名士兵用毯子抬着一个伤员吃力地从地下室里走出来。
在荒废的广场上、街道上,自动枪枪手们推推搡搡,不时地喊叫着,把德国部队重新进行编组,把不同战斗专业的士兵编成行军纵队。
德国人小心翼翼地回头打量着一双双紧握武器的手,慢吞吞地走着,尽量避免摔跤。他们做出一副驯服恭顺的样子,不仅仅是惧怕俄国人轻易勾动自动枪的扳机。胜利者的威严像催眠术似的令人苦恼,迫使他们俯首听命。
他们乘坐的汽车从一些尾部朝天的火炮和一些前部画着十字标志的坦克旁边驶过,从一些防水蒙布迎风作响的载重汽车以及装甲运输车、自行火炮旁边驶过。
头发花白的坦克军军长施列麦尔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要求保存好他的皮箱。他曾因五次负伤而获得骑士铁十字勋章和奖章。于是,将军们立刻说起话来。卫生部长里纳尔多将军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坦克师师长路德维希上校神色忧郁,脸上带着难看的马刀伤疤。保卢斯的副官亚当斯上校丢失了梳妆盒,显得特别激动,他两手一摊,摇了摇头,豹皮帽子的护耳随之摆动着,像一条从水里爬出来的纯种狗。
礼炮响了,一名红军战士的尸体缓缓放进墓穴。从部队医院的地下室里抬过来的德国人的尸体也横七竖八地躺在墓穴旁边。戴着高高的白色军帽和黑色军帽的罗马尼亚士兵边走边哈哈大笑,他们不停地挥手嘲笑那些德国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米哈伊洛夫吩咐穿着漂亮的白色短皮袄的汽车司机开慢一些,司机低声答道:
在前线战士们看来,俄国人和德国人密集地混杂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一队队欢乐的自动枪枪手搜索着地下室,钻进自来水管道检查孔里,把德国人驱赶到寒冷的地面上来。
说来奇怪,这群由母亲生养的丑陋的人们,与1941年秋天被德寇用树枝和木棍赶往西部集中营的,一群群悲惨而不幸的、俄罗斯母亲的儿子们的模样竟兄弟般的相似。仓库和地下室那边偶尔传来手枪的射击声。这群向冰封的伏尔加河缓缓移动的俘虏们,全都明白那砰砰的枪声意味着什么。
“是,中校同志。”
米哈伊洛夫不时打量坐在他身旁的德国元帅。司机朝反光镜里望着。米哈伊洛夫看得见保卢斯瘦长的面颊,司机看得见他的额头、眼睛以及为保持沉默而紧闭的嘴唇。
方面军政治部第七处首席军事翻译米哈伊洛夫中校,陪同被俘的德国元帅前往第六十四集团军司令部。
莫非保卢斯害怕他的士兵们看见他?也许他希望他们看见他?保卢斯突然用德语问米哈伊洛夫:
第六集团军的钢铁躯体和肌肉被冻在了雪地里。人群在旁边缓缓移动着,仿佛他们也要停下来,静止不动,听任严寒将他们冻在雪地里。
真是怪事!他们中间竟有那么多身材矮小、大鼻子、窄脑门、生着滑稽可笑的豁嘴的人。竟有那么多皮肤黝黑的亚利安人,竟有那么多生着满脸粉刺、脓包和雀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