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同志,早晨头班船刚开出,就发现有名水兵躺在冰块上。小伙子们想把他扯上来,差点没同他一起沉没,只得用铁棒把冰凿开。这不,他正盖着帆布在岸上躺着呢。”
工人和士兵们的脸色严肃而阴沉。
报告结束后,克雷莫夫随人群向出口处走去,用目光寻觅普里亚欣。普里亚欣在斯大林格勒浴血奋战的日子里是不应该这样做报告的,不应该这样。
拖轮拖着驳船悄无声息地朝斯大林格勒对岸——别克托夫卡驶去,那边仿佛并没有战事,依然像往常那样,仓库、小亭和简易木棚杂乱地分布着。
是的,是的,是的,战争鼓起了强大的民族力量,使它成为一场革命战争。他在被围困的楼房里提到苏沃洛夫,就在于革命没有被背叛。斯大林格勒,塞瓦斯托波尔,拉季舍夫的命运,马克思《共产党宣言》的威力,列宁在芬兰车站装甲车上发出的号召,统统是一致的。
州的党组织决定,在斯大林格勒南面别克托夫卡新村的造船厂召开庆祝十月革命二十五周年大会。
老头用戴着脏手套的手朝岸那边指了指。拉克季奥诺夫望了一眼,没有见到从冰块里凿出来的死者,便指指天空,问了一句,在粗俗的直率中掩藏起自己的尴尬。
“怎么回事?”克雷莫夫思忖着。
主席团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座,斯大林格勒市苏维埃主席皮克辛像所有主席那样把两条胳膊支在桌子上,朝嘈杂声最大的那面慢慢咳嗽了一下,宣布斯大林格勒市苏维埃和市党组织,同部队代表和斯大林格勒工厂工人代表共同举行的庆祝伟大十月革命二十五周年大会开始。
如今,他望着会场说,全州上缴国家的粮食大幅度减少,这是因为济莫弗尼基区和科捷利尼科沃区成了战场而未能完成上缴任务,而卡拉奇和上库尔莫亚尔斯卡区部分或全部为敌人所占领。
等待渡河的红军战士们裹着被寒冷的伏尔加河大风吹透了的军大衣坐在驳船上,一个挨一个挤得密密麻麻,竭力不贴在冰冷的铁板上。人们有的拼命跺脚,有的把腿夹紧。当从阿斯特拉罕刮来一股凛冽的寒风时,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往手指上哈气、捶自己的腰和擦干净鼻涕,他们全冻僵了。伏尔加河上空弥漫着从轮船烟囱里冒出的缕缕浓烟。烟雾在冰块的背景上显得分外浓黑,而冰块在轮船烟雾那低垂的幕帘下则显得格外洁白。冰块从斯大林格勒岸边带来了战争。
真奇怪,此刻会令人痛苦地想起斯大林格勒的人们,想起塔拉索夫和巴秋克,想起同战士们在被围困的“6-1”号楼里的谈话。一想到在被围困孤楼的废墟里牺牲的格列科夫,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普里亚欣的报告已近尾声,他说:
就是这个人,当年同克雷莫夫并肩站在前线的群众大会上,从头上摘下毛皮高帽,大声喊道:
昏暗中到处传来人声和靴子的沙沙声。
但普里亚欣什么也没回答。接着又开始陷入动身前的忙碌之中。普里亚欣没有表示让他坐自己的车,这使克雷莫夫非常委屈。他们有两次面对面碰上,普里亚欣好像不认识克雷莫夫似的,目光冷淡而漠然。
驳船上的大副,一个嘴唇发青、穿件黑短皮袄、戴顶红军棉帽的老头走到主管运输的州委书记拉克季奥诺夫跟前,用干哑得难以想象的嗓子(这是由潮湿的河水、长年累月喝伏特加和抽烟造成的)嘟哝道:
亮着灯的过道里走过两个军人,一个是挺着个大肚子的虚胖的集团军司令员舒米洛夫,一个是长着双西伯利亚人褐色鼓泡眼的小个子将军、集团军军委委员阿勃拉莫夫。在一群穿军衣棉衣皮衣、头上冒着热气的人群里走着两位将军,使克雷莫夫觉得这种朴实的民主作风体现出革命初期的精神、列宁的精神。一踏上斯大林格勒堤岸,克雷莫夫重新感受到了这种精神。
庆祝大会定于晚上举行。
老头挥了下手:
普里亚欣正是用自己冷冰冰的坚定不移的话语断言国家将无条件取得胜利的,因为人民正用苦难和对自由的向往捍卫着自己的祖国。
城区和市北郊没有履行对国家的义务,是因为那些地区正处于交战状态。
对克雷莫夫来说,这个说话可恶至极的格列科夫究竟是什么人?是格列科夫朝他开了一枪。为什么老同志、斯大林格勒州委第一书记普里亚欣的话那么陌生,那么冰冷?多么奇特复杂的感觉。
斯大林格勒的党的领导人、第六十四集团军的来宾们、邻近企业的工程师和工人们,在熟悉道路的向导陪同下去出席大会。向导们不时提醒着:“这里是转弯处,还有个转弯处,小心,弹坑、铁轨,小心点,这里是石灰坑……”
冰块在伏尔加河上顺流而下,它的撞击声沿岸几十米都能听得见。下游刮来强劲的风。这天乘露天铁壳驳船渡伏尔加河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克雷莫夫上午渡过河后顺利赶到集团军政治部,并同第六十四集团军的代表们一起去参加节日庆典。
克雷莫夫激动得大声喘气,他知道,现在不必写什么稿子,就能发表演说。凭有经验的群众运动演说家的经验,他了解人们将会同他一起感到激动和欢乐,因为斯大林格勒的功勋与俄国工人的革命斗争是同源的。
上午,他乘车来到州委地下指挥所上面,立刻朝普里亚欣跑去,他有许多话想对普里亚欣说,但未能说上话,电话铃几乎一直响着,不断有人来找第一书记。普里亚欣突然问克雷莫夫:
忽地,克雷莫夫见到普里亚欣从高处下来,同第六十四集团军司令员并排站着,专注而沉痛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克雷莫夫,发现克雷莫夫朝他那边张望,才慢慢地把目光移开。
他见到了普里亚欣,老头还是同往常一样行动缓慢,看起来从容不迫。结果却出人意料,他未能同普里亚欣说上话。
全州各企业完成了国家计划。左岸的农村地区有些拖延,但基本上较好地完成了国家收购任务。
铅印的请柬同和平时期不同的只是纸质酥脆,颜色发灰,请柬上也没有会议地址。
“熟悉。”克雷莫夫回答说,“他在乌克兰和党中央工作过,曾经是中央委员。怎么啦?”
老头骂一通变衰弱的德国人,他的声音在骂人时突然由干哑变得清澈起来,又响亮又欢快。
夜晚的昏暗中,人们顺着工厂的林荫道悄悄地分散而来,真有点像旧俄时期革命节日的秘密集会。
“士兵同志们,弟兄们,打倒流血战争!自由万岁!”
根据激烈的掌声判断,鼓掌的全是些男子汉、士兵和工人们。
“现在他们还顾得上什么空袭!”
坐在M牌轿车里的斯大林格勒州党委领导人抽起烟来,不时地抓耳挠腮,偶尔交谈几句。
接着身体笨重、行动迟钝、脑门挺大的第一书记普里亚欣开始做报告。早已逝去的岁月和今日之间的联系并没有中断。
“你熟悉有个叫格特马诺夫的吗?”
11月6日大清早,州党委的领导同志都集中在伏尔加河左岸橡树林里的斯大林格勒州委地下指挥所里。州委第一书记、各部门的书记和州党委委员们吃完早餐的三道热菜,乘上汽车离开橡树林,来到通向伏尔加河的大路。
一只大头渡鸦栖息在冰块上想心事。是该想些什么了。旁边的冰块上搭着片士兵燎焦的军大衣前襟,第三块冰上有一只冻得硬邦邦的毡靴和一支卡宾枪,弯曲的枪口已经同冰块冻结在一起。州委书记们和党委委员们的轻型汽车开上驳船。书记和委员们下车后站在船舷旁,眺望缓缓流动的冰块,听着它们的碰撞声。
“它这时候会来炸你们吗?什么时候最频繁?”
夜间,坦克大炮通过这条公路驶往南面的图马克渡口。在一堆堆结上冰的深褐色垃圾里,在被锡色的厚冰填充的点点水洼里,极其凄凉地显现出被战争摧残得坑洼不平的草原。
普里亚欣好像是在同克雷莫夫进行辩论,用自己从容不迫的思想反驳他的激动。
“我们无比幸福地向伟大的斯大林汇报,全州劳动人民完成了自己对苏维埃祖国的义务……”
继而报告人谈到全州居民为继续完成自己对国家的义务而劳动着,同时还广泛参加抗击德国侵略者的战斗。他列举了城市劳动人民参加民兵部队的数字,并且附带说明,这个统计数字是不完整的。他宣读了因模范完成指挥部任务,同时表现出英勇顽强和忘我精神而受嘉奖的斯大林格勒人的名单。克雷莫夫听着第一书记平静的声音,明白普里亚欣所说的关于全州工农业完成自己对国家义务的那番话,虽同他的想法和感觉大相径庭,但却不是毫无意义的,这正表明了生活的含义。
去参加大会的书记和委员们在大风中站得不耐烦了,又钻进汽车里。红军战士们透过车窗玻璃望着他们,犹如在水族馆里观赏热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