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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命运 作者:瓦·格罗斯曼 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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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涅佐夫并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也参与进来:

从此以后,凯泽与叶尔绍夫的关系很好。在棚屋里大家对叶尔绍夫十分尊敬,他兼备不屈不挠的刚毅和温和乐观的性格。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不管是高尚的民族还是卑鄙的民族,这是他们的神圣权利。”

莫斯托夫斯科伊重复道:

“米哈伊尔·西多罗维奇,我在想一件大事,我要同您谈谈这件事。要是失败,那就麻烦了!”

叶尔绍夫打算建立一个战俘战斗同盟。他像念稿子那样,凭记忆有条不紊地说出计划的要点。

搜查时,囚犯们列成横队站着。

他经常是奉管辖东区卫生所的党卫军中校德罗坦哈尔之命而杀人。

有时,他们开玩笑地用膝盖踹一下谁的屁股说:“祝你健康。”

“我不是胡说八道。我们的谈话就是事业的开端。”

“不过我们的伙伴们也有这种人!”

“米哈伊尔·西多罗维奇!”

莫斯托夫斯科伊和叶尔绍夫并排站着,注视着柯尼希和凯泽。两个德国人的身子如铁铸一般。

这件事最困难的是把被害者的尸体拖去火化,但凯泽不干这种差事,谁也不敢让他去干这种工作。德罗坦哈尔相当有经验,不容许让人病得用担架把他们抬到火葬场。

除了奥西波夫,对叶尔绍夫没有好感的还有性格孤僻、一向沉默不言但无所不知的战俘科季科夫。科季科夫是那种极为平淡无奇的人,无论声音、眼睛还是嘴唇,都平淡无奇。但他平淡无奇得到了令人难忘的程度,使他这种平淡无奇反倒显得特别突出。

“听涅兹泽尔斯基警察说,我们这个区段将解散,一部分留下洗脑袋,大部分去普通集中营。”

偶尔,他们把找到的笔记、便笺本、刮脸刀片递给柯尼希看。柯尼希挥一下手套,让他们明白他是否对找到的东西感兴趣。

“那有什么!”莫斯托夫斯科伊说,“管他呢!”

莫斯托夫斯科伊头晕目眩,站立不稳。他用手指往凯泽那边指了一下,对叶尔绍夫说:

“我要加入这个行列。”莫斯托夫斯科伊说,并且摇摇头重复,“自由的欧洲……瞧,我们集中营里有了共产国际分部,分部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非党员。”

“当然,在我们的人里面也能找到坏蛋,但在这个德国杀人犯身上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只有德国人身上才可能有的东西。”

凯泽闷闷不乐地听着,盯着一个站在角落里的高颧骨的人。凯泽出于对演员们的尊重,没有打断他们的歌唱,但当歌手们不再吭声时,他对高颧骨的人说,让他别唱合唱,现在来个独唱。凯泽瞥一眼此人军便服肮脏的领口,领口上还留有被撕掉的领章的痕迹,然后问:

他瞥一眼床铺上方棚屋那昏暗的灯光说:

将手术降低到最平常的程度,使得别人经常半开玩笑地议论它。如果完成手术需要借助于手枪,凯泽把它称作“往脑袋放颗咖啡豆”;如果手术靠注入石炭酸进行,凯泽把它称作“来一小份饮料。”

那人点点头,他明白。

他那红里透黄、委顿的面容跟塑料似的,栗色的眼睛今晚显得温厚平和。胖得发圆、雪白、没有一根细毛的手能够掐死一匹马,他不时用手的五指拍拍囚犯们的肩膀和后背。对他来说,杀人是那么轻而易举,好像为了开玩笑使个绊子一样。杀过人之后,他在短时间内一直十分兴奋,就像只同五月金龟子玩耍的年轻公猫。

搜查结束。听到停止的命令,囚犯们便开始费力地往床铺上爬。

四个手臂肿胀、目光阴森的俄国人卖劲地唱道:

在这里,在集中营里,凯泽体验到对生活在牢房里的艺术家、革命家、科学家、将军和传教士们的优越感。问题并不在于一颗咖啡豆和一份饮料,这是天生的优越感,这使他十分得意。

这天晚上,凯泽在晚点名时的愉快心情,使人们的紧张感和恐惧感更为加剧。棚屋的居民们一直等候着某种坏事的降临,恐惧、预感和心神不宁日日夜夜袭扰着他们,一会儿增强,一会儿减弱。

晚点名结束前,特种棚屋里进来八个集中营警察,他们戴着大檐帽,看起来滑稽可笑,袖子上套着明黄色袖标。从他们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们在自己的军用饭盒里装的不是集中营公共伙房的伙食。

你在哪里,我的苏利科?

“Verstehen Sie,Herr Mojor(您听懂了吗,少校先生),明白吗,旅长?”

……加强集中营内全体苏维埃人的纪律和集中统一,消除自己人中间的叛徒,使敌人遭受损失,在波兰、法国、南斯拉夫和捷克的囚犯中间成立斗争委员会……

同凯泽打过这场交道之后,唱《苏利科》的人中间,旅政委奥西波夫对叶尔绍夫十分恼火。

“有从军工厂来的伙伴们,他们对我很信任,我们将收集武器。我们要大显身手。同几十个集中营建立联系,成立几个三人战斗小组,团结德国的地下工作者,残酷地对付那些叛徒。最终目的是大规模起义,建立自由统一的欧洲……”

看来,俄国人的末日到了。但特种棚屋的长官没有把叶尔绍夫少校打死,而是把他领到角落上靠窗的一张床边。床铺是空的,留待令凯泽产生好感的人。当天,凯泽给叶尔绍夫送来一只熟鹅蛋,大笑着递给他:“Ihre Stimme wird schön(您的嗓子真好)!”

“高等雅利安人。”叶尔绍夫说。为了不让站在边上的切尔涅佐夫听见,他贴着莫斯托夫斯科伊的耳朵说:

汉堡的溜门撬锁的小偷凯泽,裹着黄色的皮绑腿,身穿带贴袋的米黄色格子上衣,在特种牢房的晚点名时情绪高昂。他用发音极不正确的俄语小声唱道:“Kali zavtra voyna,yesli zavtra v pokhod……假如明天将有战争,假如明天踏上征程……”

望着叶尔绍夫,莫斯托夫斯科伊说出了早已被他遗忘的话:

“您既懂德语,又懂英语和法语,联络方法多得很。”叶尔绍夫说,“您还需要什么共产国际,各国集中营难民联合起来!”

“自由统一的欧洲……哎,叶尔绍夫,叶尔绍夫。”

凯泽对被指定来动手术的人从不催促,不对他们恶言相加,也从不推搡和打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凯泽登上特种手术室的两级水泥台阶已经有四百多次,但对要做手术的人,对绝望地迎接死亡的人那恐怖的、急不可待的、俯首听命的、痛苦的、胆怯的、强烈好奇的目光,总是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兴趣。

开始搜查。警察们像工厂的工人那样熟练地敲敲桌子,看有无凿开的空洞,抖动破布,灵巧的手指迅速检查衣服的接缝,又查看下饭盒。

他得意,并非因为自己有很强的体力,也不因为自己能够不顾死活去敲诈勒索和撬开保险柜的钢门。他欣赏自己的精神和智慧,他是神秘而复杂的。他的愤怒和情绪的流露都是不按常规的,似乎是没有逻辑的。春天,当盖世太保选出的俄国战俘从军列上被赶进特种棚屋时,凯泽要求他们唱他所喜爱的歌曲。

他是集中营内部警察分局的头目柯尼希,一个因为刑事犯罪被剥夺军衔和拘禁在集中营里的党卫军分子。

莫斯托夫斯科伊伸直双腿躺下。他想,他没有检查他的物品经过搜查是否完整无缺,于是他哼哼着欠起身子,逐个查看他的那些破烂儿。

“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他说。

叶尔绍夫坐到床铺上,小声而清楚地说:

他那双塑料似的栗色眼睛仿佛不属于活人,那是两颗黄棕色的硬结了的树脂……每当凯泽混凝土似的眼睛里露出愉快的神色,人们就觉得害怕,那种恐怖感大概就同一条鱼儿专心致志游到被沙子几乎掩埋的树根旁,突然发现那黑黝黝、滑黏黏的巨物竟然长有眼睛、牙齿和触须时,所产生的感觉一模一样。

率领他们的是个浅色头发的高个美男子,身上穿件拆掉领章的银灰色军大衣,大衣底下露出的像是白色的漆皮靴,钻石般闪闪发亮。

凯泽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何他对自己平常的工作那么感兴趣。特种手术室看上去相当单调:一把凳子,灰暗的洋灰地,排水管,水龙头,橡皮管,带笔记本的斜面高写字台。

“得与奥西波夫和兹拉托克雷列茨上校商谈一下。奥西波夫很有能力,但他不喜欢我,您去同他谈谈。我今天找上校谈。我们组成一个四人小组。”

他悄悄地说着,莫斯托夫斯科伊听着,内心十分激动,感到一股神奇的风触拂着他。

“人民的意志!”他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突然记起这句话来了呢?

而叶尔绍夫说:

不久,叶尔绍夫来到他身旁,小声说:

在凯泽看来,在咖啡豆和饮料中揭开人生的秘密,惊人的简单。

看来,不知是围巾还是粗麻布的包脚布不见了。但他找到了围巾,也找到了包脚布,可惊慌不安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这件事过后不久,莫斯托夫斯科伊给叶尔绍夫起了个外号,叫作思想家。

“Mütze ab(摘下便帽)!”凯泽大声叫道。

莫斯托夫斯科伊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望着他。

“哎,这是个人物!”

莫斯托夫斯科伊脸朝着叶尔绍夫,但并不只是对他一个人说:

凯泽抓住他的衣领,轻轻晃着,就像在晃一只损坏的闹钟。那个刚下火车的战俘朝凯泽的颧骨上猛击一拳,骂了起来。

“时间很宝贵,”叶尔绍夫说,“倘若斯大林格勒这个鬼地方被德国人占领,人们又会重新变得愚钝,变得就像基里洛夫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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