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老妈妈,是去洗澡,没错,没错,太太!”突然间他用两个交战国的语言,大声而干哑地发出一道口令:“Die Kolonne marsch(成纵队前进)!齐步走!”
一队人结束工作,穿过边门返回集中营。从东部开来的列车是最脏的,车厢里虱子成群,恶臭难闻,死人病人最多。在这些列车上你找不到在匈牙利列车上、荷兰或是比利时列车上常见的香水瓶、可可盒和炼乳罐。
“Alle heraus(全出来)!”
身穿蓝色工作服、头戴大鸭舌便帽、胳膊佩戴白色袖标的一帮人大声嚷嚷,催促着那群操着古怪语言刚抵达这里的人们,这种语言是俄语、德语、犹太语、波兰语和乌克兰语的混合物。
到了行程的最后一天。车厢哐当作响,制动器吱吱嘎嘎,接着是一片寂静,继而门闩又叮当响起来,听到口令声:
这些穿蓝工作服的人很快就把月台上的人群组织起来,把无法行走、奄奄一息的人挑出来,让身体强壮些的把他们装上带篷的运货卡车,把乱哄哄的一群人组成一个纵队,使它产生运动意识,并赋予这一运动以方向和目的。
两名穿着长大衣的党卫军巡逻兵在柏油路上慢慢走着,钉有铁掌的鞋跟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他们傲慢地走着,对两位搀扶着满头白发披散在惨白脸庞上的老妪的年轻犹太人不屑一顾,也没对一个趴着从水洼里喝水的鬈发男人和一个撩起裙子整理裤带的驼背女人瞥上一眼。
在车厢的黑暗中待久了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变得多么奇怪!
纵队六人一排。一条消息顺着这一排排的人群往下传:“上澡堂,先上澡堂!”
似乎大慈大悲的上帝也未必想得出比这更善良的行为了。
站台空了,穿工作服的人把破布条、破绷带、谁扔掉的破胶皮套鞋、掉落的儿童拼图方块从柏油路上清扫掉,哐啷哐啷关上货车门。金属声浪顺着车厢一节节传下去。空列车起动,开去消毒。
大衣、头巾没有人的变化大,女棉袄、连衣裙让人想起了当初穿衣的家和试衣的镜子。
在戴便帽的大个子身上,有着某种平易近人和吸引人的东西,他好像和不幸的人们很亲近,而不是那种穿灰大衣、戴钢盔的人。一个老妪带着祈祷般的细心,用指尖抚摸一下他工作服的袖子,问道:
“喂,犹太人,咱们出发吧。”一个戴便帽、引导卸车的队长环顾一下人群,大声喊道。
人们开始来到不久前被雨打湿的站台上。
男人和女人们提起手提包,孩子们抓紧母亲的裙子和父亲上衣的衣襟。“上澡堂……上澡堂……”这句话让人神往,极富魅力地充塞着人的意识。
“我的孩子,是去洗澡吗?”
两个党卫军士兵不时互相看上一眼,说上两三句话。他们走在柏油路上,犹如太阳在天际运行,太阳可是并不注意什么风啊、云啊、暴风雪和树叶的簌簌声的。但在他那从容不迫的运行中,它知道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全是因为有了它。
从车厢里下来的人挤作一堆,在合群的拥挤中,在熟悉的气味和温馨中,在熟悉而痛苦的脸庞和眼睛中,在从四十二节货车车厢拥出的巨大而稠密的人流中,有着某种习以为常的令人安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