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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命运 作者:瓦·格罗斯曼 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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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信站里,一个值班的女话务员望着气喘吁吁的扎哈罗夫,报告说,同崔可夫的通信联络中断,无论是有线电话、电报还是无线电话,都无法接通……

他忽然听见许多人的号叫声和海水的拍溅声,一颗深水炸弹爆炸了,海水猛烈地冲击了他一下,把他从小铁床上掀下来。克雷莫夫睁开眼睛,只见周围火光冲天,大火汇成的洪流经过敞开的掩蔽部门口向伏尔加河流去,远处传来人们的呼喊声和冲锋枪的嗒嗒声。

“见鬼,漂亮极了!”

克雷莫夫仔细察看在四周流动的大火。他既没有回想起什么,也没有去比较……德国人会不会想到趁着大火发起进攻?德国人不知道集团军的处境如何,昨天抓到的一个俘虏还不相信集团军司令部设在右岸……显然是局部战役,看来有机会活到天明,只要不起风就行。

同扎哈罗夫通话的是师参谋长。扎哈罗夫同女话务员一样,怯生生地听着方面军参谋长粗重的喘气声和威严的声音。

一些穿棉袄的人搀扶着集团军司令员和司令部的军官们,他们走下高坡,来到岸边。这些人把克雷莫夫将军从大火中抱出来,以为他已在火中丧生。然后,他们眨了眨被烧焦的睫毛,又钻进浓密的野蔷薇丛中,艰难地向司令部的掩蔽部爬去。

克雷莫夫睡着了。在梦中,战争继续支配着他。潜艇从塞瓦斯托波尔驶往诺沃罗西斯克……他蜷起浮肿的双腿,胸部和背部被汗水湿透了,发动机的轰鸣震耳欲聋。突然,发动机停了,潜艇停留在柔和的海底。用一排排铆钉钉成了许多方块的金属船舱令人感到压抑,闷得难以忍受……

他回头望一眼站在身旁的崔可夫。崔可夫正注视着呼呼作响的大火,他脸上满是烟灰,看上去黑里透红,像铜铸的一般。他摘下帽子,用手抹了抹头发,那副模样像一个汗流满面的乡村铁匠,火星在他那鬈曲的头发上方跳动着。这时,他抬头望了望呼呼作响、大火弥漫的苍穹,然后回头望了望伏尔加河。那边,在蜿蜒移动的大火中,时而露出黑暗的夜空。克雷莫夫心想,大概集团军司令员同他一样,正在紧张地思考那些令人不安的问题:德国人会不会连夜发起大进攻……如果能活到天明,那么司令部要设在什么地方……

有几个人走到水边,在水里浸了浸皮靴,灼热的皮靴筒上立刻冒出一股水蒸气。有些人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地面,另一些人不停地左顾右盼,还有一些人克制着心头的恐慌,开玩笑说:“在这里倒用不着带火柴,可以向伏尔加河和微风借火。”还有一些人感觉到皮带的金属扣在发热,便在身上摸索起来,脑袋微微摆动着。

“司令员在哪里?”

燃烧的石油在水面上向四处蔓延,咝咝地冒着黑烟,曲折蜿蜒,逐渐覆盖了整个河面。

在斯大林格勒方面军司令部驻扎的扎沃尔日耶镇上,从红色花园可以清楚地看见这场大火的火光。方面军参谋长扎哈罗夫中将一接到有关大火的消息,便报告了叶廖缅科。司令员要求扎哈罗夫亲自去通信站一趟,同崔可夫通话。扎哈罗夫气喘吁吁地沿着一条小路跑去。一名副官打着手电筒为他开路,不时地提醒他:“当心点儿,中将同志。”一边用手拨开悬在小道上方的苹果树枝。远方的火光照亮了一棵棵树干,在地上映出许多玫瑰色斑点。这模模糊糊的亮光使人们心头不安。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哨兵们的低声喊叫偶尔打破这里的寂静气氛,这种寂静使那些无声的苍白火光产生某种令人忧虑的独特力量。

“用大衣,快用大衣蒙着头!”一个陌生的红军战士冲克雷莫夫喊道,同时递过来一件大衣。但克雷莫夫推开那个战士,大声问道:

他突然明白了:德军炮火炸毁了石油库,燃烧的石油正在向伏尔加河流去。

“全乱套了,将军同志,大火像水一样流着,伏尔加河在燃烧。幸亏没有刮大风,否则我们就全被烧焦了。”

“刚刚同巴秋克师取得联系,中将同志。”

耳边传来海浪拍打船舷的毫无生气的噼啪声,那个潜艇艇员粗暴地喊着:“快跳下来呀!”他似乎纵身跳入了水中,但他的脚立刻触及潜艇的船体……他最后望了望塞瓦斯托波尔,望了望空中的繁星和岸边的大火……

女话务员不敢抬眼看扎哈罗夫,她深知脾气古怪、易怒的中将随时可能发火。她突然高兴地说:

夜深了,克雷莫夫将军在掩蔽部里的一张小铁床上躺了一会儿。由于一连抽了几十支烟,克雷莫夫感到鬓角微微发酸,喉咙隐隐作痛。他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上颚,转过身面壁而卧。睡意向他袭来,他神志模糊,塞瓦斯托波尔和敖德萨的战斗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喊叫着发起冲锋的罗马尼亚步兵,铺着石板、长满常青藤的庭院和塞瓦斯托波尔漂亮的水兵混在一起。

几声沉闷的巨响传来,是司令部警卫营掩蔽部里的手榴弹爆炸了。接着传来机枪子弹带里弹药的噼啪声。德军的一颗迫击炮弹呼啸着穿过熊熊大火,在远处的伏尔加河里爆炸。透过黑烟隐隐看得见几个人影在河岸上闪动,大概有人企图把大火从指挥部旁边引开,可是转瞬之间一切又消失在浓烟和大火之中。

“喂,带铁锹的战士,”工程勤务主任特卡琴科将军叫道,“赶快在这里挖一道小沟,不然大火还会从那座高岗上流过来!”

长久的停顿使女话务员颇为惊异,她等待着将军那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这时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扎哈罗夫,只见他站在那里,用手帕擦拭着泪水。

“我们在大火中居然没被烧着?”他说完用手摸了摸热乎乎的大衣纽扣。

“是,请讲话,中将同志。”

扎哈罗夫听了师参谋长的报告,说:

崔可夫察觉到参谋长的目光,便朝他笑了笑,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圈,说:

他说着,最后沉默下来。

一道道带着滚滚浓烟、腾空而起的烈焰忽而呈现出充满绝望和暴怒的生物的轮廓,忽而变为微微颤动的白杨和山杨树林的形状。一片片大火连在一起,黑烟和火舌旋转着,宛如一群披散着黑发和棕红头发的村妇在翩翩起舞。

看来,要从这场流动的大火中逃生是不可能的。大火奔腾着,呼啸着,有时脱离流动的石油,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一路上,石油灌满了许多弹坑,沿着交通壕向远方流去。浸润了石油的土地和石头也开始冒起烟来。石油不断从被燃烧弹打穿的油库里涌出来,化成一股股闪闪发光的乌黑细流流向远处,看上去好像封闭在大型储油罐里的巨大烟火卷在逐渐展开。

古罗夫望了望站在身旁的人们,说:

“请转告崔可夫,如果他还活着,请转告崔可夫。”

这天夜里,有40名司令部指挥人员在坍塌的掩蔽部里被大火烧死。

“快接通,快点!”

“你们那里出什么事了,快报告一下。同崔可夫有联系吗?”

“同各师有联系吗?”扎哈罗夫的声音断断续续。

同时,她把话筒递给扎哈罗夫。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又出现在塞瓦斯托波尔的指挥所里,彼得罗夫将军的夹鼻眼镜在模模糊糊的雾气中忽闪忽闪的;一块玻璃闪烁了一下,化作数千块碎片,开始闪闪发光。海水轻轻摇荡着,德寇的炸弹劈开岩石,灰色的石头粉尘在水兵和步兵们头顶上飘浮了一会儿,最后向萨朋山峰上方升腾而去。

数百万年前在地球上取得胜利的生命,凶残的原始怪兽粗野而可怕的生命,从厚厚的坟岗下冲出来,重新咆哮起来,踏着巨足横冲直撞,贪婪地吞食着四周的一切。熊熊烈焰蹿到数百米高的空中,卷走了一团团像烟花似的在高空中闪烁着的可燃性气体。由于火势太猛,大气的涡流竟来不及向燃烧的碳氢分子供氧,一层徐徐浮动的黑烟充斥苍穹,把秋夜的星空和燃烧的大地分隔开来。仰望这充满乌黑浓烟的天空,真令人毛骨悚然。

说来奇怪,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不少战士已经懂得如何向伏尔加河岸边撤退。他们高声喊着:“往这儿跑,往这儿跑,沿着这条小路!”有些人已三番两次爬上山坡上熊熊燃烧的掩蔽部,帮助司令部的参谋人员逃往岸边的突出部。流向伏尔加河的大火在这里岔开,突出部上已站着一群死里逃生的人。

微风不时从伏尔加河上吹来,铺天盖地的火舌徐徐摇动,微微倾斜,人们慌忙躲避从四面涌上来的火龙。

第六十二集团军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在伏尔加河岸边这块狭小的突出部上一直站到天明。他们用手捂着脸遮挡灼热的空气,拍打着衣服上的火星,一边回头看集团军司令员。只见司令员披一件红军战士的大衣,一绺头发从帽子下面露出来,垂在额头上。他那副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样子,看上去倒显得心平气和、若有所思。

他对克雷莫夫说:

师参谋长报告说,石油库被炸,猛烈的大火淹没了集团军司令部的指挥所,师部同集团军司令员失去了联系,看来那里的人并没有全部牺牲,透过大火和浓烟可以看见一些人站在岸边。但是无论是从陆地,还是从伏尔加河上乘小船,都无法接近他们,因为伏尔加河上也着火了。巴秋克带领司令部警卫连沿河岸赶往火灾现场。他试图把流动的大火引开,帮助站在岸边的人们从大火包围中突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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