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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命运 作者:瓦·格罗斯曼 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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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格列科夫却笑起来,他的那双眼睛在笑,两个又大又宽的鼻孔笑得都鼓了起来。

“这‘一切’指什么?”

天黑以后,克雷莫夫走到楼长跟前说:

“全明白了。”克雷莫夫想,“不能采取顺势疗法。我得用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对政治上的驼子,靠说服工作是无法使他们直起腰来的。”

克雷莫夫现在已经看清格列科夫身上的敌意和格格不入,不能让它们来贬低和妨碍在被围困楼中所创建的英雄功绩。他知道,他对付得了格列科夫。

这一刹那,克雷莫夫心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从不喜欢政治工作人员颂扬昔日的俄罗斯统帅们,他的革命精神十分厌恶《红星报》的文章经常引用德拉戈米罗夫的话。他觉得没有必要颁发苏沃洛夫勋章、库图佐夫勋章和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勋章。革命就是革命,它的军队只需要一面旗帜——红旗。但为什么正是今天,当他重新呼吸到熟识的列宁革命的空气时,会产生这些感觉和想法呢?

“同志们,”克雷莫夫说,脸上泛起恼怒的神色,“严肃些,同志们,是党派我上你们这儿来的。”

“政委同志,集体农庄怎么样?似乎战后该把它们消灭了吧。”

“也许,就这么说定了。”

于是,战士中不知是谁发出的那声满含嘲笑的懒洋洋的“对”。痛苦地刺伤了他。

“说说集体农庄,有什么可奇怪的?其实谁也不喜欢它。这点您不比我知道得少。”

但听众们对这句小心翼翼的推测所报以的笑声,那声音可就大多了。克雷莫夫瞧一眼格列科夫。

“为了喝汤,是为菜汤来的吗?”有人友善地小声推测道。

烤煎饼老头说:

傍晚前,克雷莫夫开始呕吐,头痛加剧。

“我想睡了。您也该休息了。您瞧吧,这里清早起来是怎么回事儿。”

这出乎克雷莫夫意料,他只把两手一摊,什么也没回答。可格列科夫好像听到了他对自己所说的话的认可,嘟哝道:

“我上你们这里不是来作讲演的。”克雷莫夫说,“我是政委,我来是为了帮你们克服不被允许的游击习气。”

格列科夫大笑起来:

“怎么回事,格列科夫,您想改变历史进程?”

他用懒洋洋的嗓音说着,不时抛出两句话,不时微微笑着。突然他稍稍振作起来,说:

“这样也好。”克雷莫夫说,“让我们两个人一起坐下来,把下一步情况搞清楚。”

“我见到了大伙,”克雷莫夫说,“脑子里便一直在打转转:俄罗斯人经常打败普鲁士人。”

“您真不走运,政委同志。”他说。

“这不,我早就想问问党内的人。政委同志,听说到了共产主义一切将各取所需,如果每个人,特别是从清早起就各取所需,一直喝下去,那大伙不全成了酒鬼啦?”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小声附和道:

克雷莫夫喜欢格列科夫的粗鲁劲,同时又感到生气。他想给格列科夫讲讲乌克兰的被围,讲讲自己战前的生活,好让格列科夫别把他当作一名官僚。但克雷莫夫也感到在这样的叙述中会暴露他的弱点。可他到这座楼来是要显示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弱点。他可不是政治部的官僚,他是政委。

蓦地,一种猜测灼伤了克雷莫夫——别是格列科夫夜间朝他开了一枪!

克雷莫夫在休息的人中间紧挨着格列科夫坐下。

这是什么意思?是偶然的情绪,还是蓄意谋反?是觉得自己有力量,有经验,因而不愿听政委的讲话?也许,听众们的嬉笑并无任何谋反的意思,而只是一种在斯大林格勒十分强烈的平等感的自然流露?

“我自己,您知道吗,也很忧愁。不过这算不得一回事,个人私事。这你在报告里可别写。”

“我们全都想要自由。”

“我想要自由,我为自由而战。”

“干吗两个人?”格列科夫说,“在我们这里,大家一起战斗,一起搞清下一步情况。”

克雷莫夫冷冷一笑,立刻严肃地打断他的话:

克雷莫夫朝老头转过头去,看到他脸上溢出真切的关注。

“请克服吧!”格列科夫说,“那谁去克敌制胜呢?”

“得了吧!”格列科夫挥下手,“它对您有什么用?您只需要对付得了德国人就行啦。”

“今天德国人已经不会再来。”并向克雷莫夫建议:“政委同志,吃点东西吧。”

夜间,克雷莫夫在睡梦中被一颗流弹打伤头部。子弹蹭破头皮,划伤了头骨。伤势并不危险,但是头晕得厉害,克雷莫夫无法站立,他总是想呕吐。

“难道您还想让一切回到老路上去?”

“格列科夫,需要把您连同布尔什维克这锅饭一起煮熟吃了。”

“同志们,没有必要教你们该怎么打仗。”克雷莫夫说,“这些你们自己都将教会每个人。可是为什么指挥部还认为需要派我上你们这儿来呢?就是说,我上你们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好吧,那就克服吧。”格列科夫说,“煮熟吧。”

他在师部卫生营躺了两天,然后转送到左岸,安置在集团军医院。

但在这声“对”中,包含有多少对习以为常的说法宽容的嘲笑,而这时从坐着的人们中间发出了一阵声音不大的友好的笑声。对于俄罗斯人身上蕴蓄着多么巨大的力量,他们并不比第一个提出“俄罗斯人经常打败普鲁士人”的那个人了解得更少。他们自己就是这种力量的直接体现。但是,他们知道并懂得,普鲁士人今天之所以能打到伏尔加河畔和斯大林格勒,完全不是因为俄罗斯人经常把他们打败。

人们或在僻静处坐着,或在砖堆上半躺着。格列科夫说:

“就这方面作个报告倒不错。”格列科夫说。

“政委同志,别。我什么也没想,我这是存心逗逗您。我同您一样是苏维埃人,不信任使我感到委屈。”

“别开玩笑,格列科夫同志。”克雷莫夫说,“为什么您不制止一些战士错误的政治言论?啊?凭您的威信,这件事您可以做得不比任何一个政委差。可我有这么个印象,他们一面胡言乱语,一面看您的脸色,好像在等待您的赞许。瞧那个提到集体农庄的战士,为什么您支持他?我直截了当对您说:让我们一起把这种局面整顿一下。要是您不愿意,我同样直截了当对您说:我不是在闹着玩。”

克雷莫夫躺在担架上,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一阵阵刺痛。格列科夫伴随担架来到地下通道口。

此刻,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平静而自信。对于什么样的决定将是最正确的犹豫已经过去。只记得,必须解除格列科夫的职务。

格列科夫突然说:

可是为何克雷莫夫过去曾赞赏过的这种自然的平等感,现在会使他这么反感,他甚至想把它压下去、捆起来呢?

“没关系。”他心想,“政委不会把事情搞糟的。”

头上缠着带血脏绷带的工兵问:

“行,格列科夫,明天再说。我反正不打算离开您,哪儿也不急着去。”

“那么,格列科夫,别开玩笑了。让我们认真谈谈,如何消除不良的、非苏维埃的、发绿霉的情绪。您起的因,您来帮我把它消除掉。您可是还要与坏名声作斗争哩。”

“格列科夫,让我们严肃地、开诚布公地谈谈。您想要什么?”

格列科夫同大伙一起笑着。

“对!”

“指一切。指全民的强迫劳动。”

克雷莫夫在这里同人们的关系不好,并非因为他们颓丧、惊慌、胆小。他们在这里感到自己有力量、充满信心,难道他们身上产生的这种感觉反倒削弱了他们同克雷莫夫政委的关系,使他和他们双方产生了疏远和敌意?

格列科夫飞快地抬头上仰——他坐着而克雷莫夫站着——看一眼克雷莫夫,他高兴地说:

“您的眼睛长得不错。您很忧郁。”

格列科夫吩咐搞了副担架,在寂静无声的黎明前把他从被包围的楼房里疏散了出去。

“您别担心,会找到克敌制胜的人的。我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是来喝汤的,而是来煮熟布尔什维克这锅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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