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吻您,犹如吻亲生父亲。”他说,“我想为您祝福,如同小时候母亲为我祝福那样。”
“奥西波夫同志,叶尔绍夫将走到底,我对此并不怀疑。”
莫斯托夫斯科伊默然无言。奥西波夫拥抱他,亲吻了他三次。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老笨蛋,在需要干番事业,干革命事业的时候,同一些废物交往,会把自己给断送了。”他想着,越发担忧起来。
他小声说:
奥西波夫点点头,回头张望了一下,把湿手往腰上蹭两下擦干。他们在水泥墙根下坐下。
“胡说八道,大人。”莫斯托夫斯科伊说。
“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他说,“我赞赏您的果敢精神。您是列宁志同道合的布尔什维克,对您来说不存在年岁问题。您这样的榜样将鼓舞我们所有人。”
“顺便问问,不是奥西波夫吧?”莫斯托夫斯科伊问。
他用自己潮乎乎的手掌抚摸着莫斯托夫斯科伊的手。
听得见水滴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嗒嗒声。
“遇见您太好了。”莫斯托夫斯科伊说,“我得与您谈谈。”
“当然是胡说八道。”古济呼哧着说,“有人向我报告,昨天在普通棚屋里有十二个人报名参加这个什么……俄罗斯解放军。数一数,他们当中有多少个富农?我对您说的不仅是自己个人的看法,我还受一个富有政治经验的人的委托。”
他走到伊孔尼科夫床铺跟前,但伊孔尼科夫不在,邻床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从这些迹象——纸片的消失,伊孔尼科夫空着的床铺,他突然明白,同痴呆的寻神派谈话是错误的。
“亲爱的大爷,”他对莫斯托夫斯科伊说,“我,一个黄口小儿,同样想对您提点意见,少校也可以教训上将嘛。直截了当地说,您同这个叶尔绍夫想建立各民族兄弟般的团结是徒劳的,因为他完全是个面目不清的人,没有军事知识,按智力只是个中尉,可一心想当司令,硬要当上校们的老师。对他得小心些。”
“我这么想,我们的冒失鬼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当莫斯托夫斯科伊同他谈起叶尔绍夫时,奥西波夫说。
他同切尔涅佐夫发生过争论,但这当然算不上争论,这算是什么争论!问题是当着切尔涅佐夫的面那个白痴把纸片交给了莫斯托夫斯科伊,这样既有了告密者,又有了证人。
“您听着,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奥西波夫慢吞吞地说,“我们对您没有秘密。这里有个莫斯科派来的同志。我可以说出他的名字:科季科夫。这是他对叶尔绍夫的看法,而不仅仅是我的看法。他的立场对我们所有共产党员来说就是法律,就是党的指示,就是斯大林在特殊条件下的命令。但我们还将同您的这位教子,同您这位所谓的思想家一起工作,一起作出决定。重要的只有一点:当个现实主义者、辩证论者。哦,这不是我们想教训您。”
“莫斯托夫斯科伊同志,我们的战斗组织已经建立,我们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情况告诉您,我们想保护好您的生命,但看来,对列宁的战友来说没有高龄之说。我坦率地告诉您,我们不能信任叶尔绍夫。一般说来,对他的客观反映相当不好:一个对镇压充满愤恨的富农。不过我们是现实主义者,暂时没有他还不行。他赢得了廉价的声望。不得不考虑到这一点。你比我更了解,党是怎样善于在一定阶段利用这类人的。但您应当知道我们对他的看法——有朝一日他不一定靠得住。”
“我看不到自由,不,看不到啦!”
莫斯托夫斯科伊目送着他离去,用手掌猛捶自己的膝盖。他突然明白,搜查时为什么会忐忑不安,原来伊孔尼科夫交给他的那些纸失踪了。
他的生命对事业、对斗争原本是有用的,而他可能毫无意义地把它给毁了。
“你这话说得太离谱。”莫斯托夫斯科伊说,“我开始觉得,在这里人们除了警惕性什么也没剩下。谁都能未卜先知!”
真见鬼,他在那上面写了些什么?也许,叶尔绍夫是对的,可怜的伊孔尼科夫变成反间行为的参与者,他偷偷把这些纸片捎来,偷偷地塞给了我。他在那上面胡写了些什么?
古济仔细听着,支气管炎如何在他的胸腔里吱吱作响,然后万分忧郁地说:
在洗衣间他遇见了奥西波夫。旅级政委正在因电力不足而昏暗的灯光下俯身在白铁槽上洗包脚布。
“就算是他吧。您是个研究理论的人,您对我们这里的那些臭狗屎并不了解。”
古济少将沉重地喘着气向莫斯托夫斯科伊走来。他两脚蹭着地走路,呼哧着,噘起下嘴唇,皮肤上褐色的褶皱在他的脖颈和面颊上颤动着。他所有这些动作、手势和声音,都是由他昔日的过分肥胖保留下来的。同他目前的虚弱相比,这一切都显得十分古怪。
晚上,一群党卫军分子来到特种牢房,带走了六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米哈伊尔·西多罗维奇·莫斯托夫斯科伊。
莫斯托夫斯科伊感到,那种因生活太复杂而导致的无法忍受、令人痛苦的心情消失了。世界又像青年时代那样,重新变得明亮而简单,重新分为自己人和异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