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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命运 作者:瓦·格罗斯曼 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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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面对在战争中失去儿子的母亲都是有愧的,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面对失去儿子的母亲试图证明自己无愧是徒劳的。

他感到难堪,还因为临行前他还曾跑到朋友的军需仓库里,喝了罐兑水的药用酒精,吃了小面包和蒜头。他觉得不好意思的是,小车里全是他呼气吐出的酒味和蒜味。但是无论他觉得多么不好意思,他不能不呼吸。

她心生责备地想:“难道还应该从我这里得到宽慰吗?”

迈泽尔把手从桌上移开。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喃喃地说:

主管死亡病人安葬工作的厚嘴唇、胖耳朵的司务长,也感到自己在那个同他一起去墓地的妇女面前深有愧意,因为棺材由不合格的薄板钉成,死者身上只穿了件内衣便被装进棺内,普通棺木一个紧挨一个安放在阵亡将士公墓里,墓碑上的题词字迹潦草,用的是不经久的颜料,木牌都未曾刨光。不错,在师部卫生营甚至只给死者挖个坑,连棺材都没有,题词用化学铅笔书写,禁不住头场雨淋。而那些在战斗中,在丛林、沼泽、冲沟、旷地上牺牲的人们,他们甚至连个安葬人都没有,掩埋他们的是沙土、枯叶和暴风雪。但司务长还是因为木材质量的低劣,而感到自己在那个同他并排坐在小车上的女人面前是有愧的。她正向他询问,他们将怎样安葬死者,是把他们埋在一起吗,给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在坟头上是否还致悼词。

军区卫生部政治处曾把希曼斯基找去,暗示如果再从特别处那里收到有关医院思想状况混乱的报告,就将把他送往前线。

同外科医生道别时,她说她相信为拯救她儿子的生命他尽了一切努力。他喘不过气来,于是她感到,她的话给他带来了轻松感,并且再度明白,他是因为觉得自己有权从她那里听到这些话,才想与她见面的。

上午九点半,护士捷连季耶娃见到了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

她所热切希望听到的关于托利亚的每句话,令她激动和痛苦。但谈话本身又有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重感,因为她感到外科医生想见她并不是为她,而是为自己。这引起了她对迈泽尔的反感。

而现在,政委在死去的中尉母亲面前感到有愧,是因为昨天有三个病人死亡,可他昨天还洗了个淋浴,吩咐炊事员用炖烂的酸白菜给他做了个他爱吃的酸味汤,喝了桶在萨拉托夫市商业管理局搞到的啤酒。护士捷连季耶娃在中尉的母亲面前心生愧意,是因为她丈夫——一个军事工程师,他在集团军司令部服役,连前线都未去,而比沙波什尼科夫大一岁的儿子又在飞机厂的设计处工作。管理主任的愧疚则是因为他——一个基干军人,却在后方医院服役,他往家里捎的是上等华达呢料子和细毛毡毡靴,而死去的中尉留给母亲的却是套棉布制服。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请她讲述她所知道的有关托利亚的一切情况。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穿上白衣衫,同捷连季耶娃一起登上二楼,穿过人们曾把她儿子送往手术室的那条走廊。她站在单人隔离病房的门旁,注视着这天上午依然空着的那张单人床。护士捷连季耶娃一直同她并排走着,不时用手帕擦擦鼻子。她重新下到一楼,捷连季耶娃才同她告别。不久,一个头发花白、黑眼睛下带着黑眼圈的胖子吃力地喘着气,走进接待室。外科医师迈泽尔那件硬挺洁白的工作服同他黝黑的脸庞和那双瞪得大大的黑眼睛相比,显得更为洁白。

外科医生走了,柳德米拉向戴羊皮高帽的管理主任走去。他给她行了个军礼,干哑地报告说,政委吩咐领她乘坐轻便汽车去墓地,汽车耽搁了十分钟,因为往票证供应处送了趟编外人员的名单。中尉的遗物已经收拾好,从墓地回来后它们便被妥善收好。

“嘿,司务长,你吃得也太饱了。”司机那双玩味的眼睛似乎在残酷无情地说着。

部分伤员对胜利缺乏信心,部分落后伤员含有敌意的暗中攻讦和对集体农庄制度的敌对情绪,他都没有进行有力的斗争。医院里伤员泄露军事秘密的事件也时有发生。

她明白,迈泽尔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

迈泽尔告诉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为什么罗季奥诺夫教授反对手术。他仿佛已经猜到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想向他提出的所有问题。他向她叙述了自己在手术前同托利亚中尉的谈话,他明白柳德米拉的精神状态,以极度的率直叙述了手术的全部过程。

他愁眉苦脸地瞥一眼挂在小车司机前面的小镜子,四方形的小镜子里映出司机那令司务长窘迫的嘲笑目光。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似乎没有闲着的时候。晚上她在街上徘徊,在城内花园的长椅上歇息,到车站去取暖,又迈着急速的步履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彷徨。

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提出的请求都按部队的方式认真准确地完成了。但从政委、护士、管理主任对她的态度上可以感觉到,这些人想从她那里得到的是某种安慰、宽恕和平静。

“我尽了一切可能,但结果却是我的双手加速了他的死亡,而未能战胜它。”说着又重新把手放到桌子上。

政委为医院里有人死亡而感到有愧。在柳德米拉到来以前,这并没有使他困扰不安,因为医院也处于战争时期,对医疗卫生勤务的安排不会招来上级领导的责难,他经常受到训斥,是因为组织政治工作不够,通报伤员情绪不力。

后来他讲到,他对托利亚中尉有着一种几乎是父亲般的温情。外科医师那低沉的嗓音使玻璃仿佛也诉怨似的尖细地响了起来。她第一次朝他的手瞥了一眼,这是一双特别的手,它们同那个目光悲戚的男子分开而单独存在着,它们粗糙、厚实,黝黑的手指粗壮有力。

希曼斯基实现了她提出的全部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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