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德米拉的家里空荡荡的,显得很冷,犹如家里落下了几枚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形炸弹,所有的东西轰然倒塌,暖气消失,一片废墟。
月色如银,街上十分僻静。她又看到娜佳同那个军人手挽着手,他们沿着马路往家里走来。接着娜佳跑起来,穿军大衣的小伙子站在空荡荡的马路中央,望着,望着。柳德米拉仿佛在自己心中把所有看来无法结合的东西连在了一起。她对维克托·帕夫洛维奇的爱情,她对他的担心,她对他的愤恨。没有吻过姑娘嘴唇的不在人世的托利亚,站在马路上的中尉,容光焕发地沿着自己斯大林格勒家的楼梯拾阶而上的薇拉,无所归依的母亲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
“哦,就这件事而言吗?”他说,“没有,没有什么新情况。”
“我怎么能知道他父母亲是谁,当然一次也没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要知道他对爸爸没有概念,可能他以为爸爸是食品店的一个售货员。”
白天从凭证供应商店回来,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看到信箱里有封信泛着白色。那颗因登楼而强烈跳动的心脏,跳得更为剧烈。她拿着信,走近托利亚的房间,把门打开。房里空无一人,他到今天还没有回来。
关于自己的生活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几乎只字未提,只有寥寥数笔提到了喀山的女房东尼娜·马特维耶夫娜,自从柳德米拉走后她搞了许多令人不快的名堂。谢廖扎、斯捷潘·费奥多罗维奇和薇拉没有任何消息。使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不安的是叶尼娅,看来她生活中发生了某些重大事件。叶尼娅在给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的信中暗示了某些不痛快的事情,并且隐隐约约说她可能不得不去莫斯科。
准备午饭和洗衣服的时候,她想母亲、薇拉、叶尼娅,想谢廖扎。她给玛丽娅·伊万诺夫娜打电话,但电话没人接。她给波斯托耶夫家打电话,女佣人说女主人出去买东西了。她给房管所打电话,让派个钳工来修下水龙头,回答说,钳工没来上班。
柳德米拉知道,为何母亲一句话也不提,这更使她心里难受。
昨天,当他为娜佳感到焦急不安时,他倒是忘了自己的利己主义。可维克托能否忘掉自己所有不顺心的事情,来替托利亚着急呢?昨天她错了。娜佳并没有真正对她坦诚相见。这是什么,是孩子气的一时所为,还是她的命运使然?
她坐下来给母亲写信,好像她要写封长信,为自己不能替母亲创造必要的生活条件,使她宁愿孤身在喀山待着而认错。打战前起,亲人中谁也没有在柳德米拉家里做过客,住过宿。如今就连最亲近的人也不上她莫斯科的大单元里来了。信她没写成,只把四张纸撕了。
柳德米拉不会愁眉苦脸,她只会暗自悲伤。托利亚,托利亚,托利亚。斯捷潘·费奥多罗维奇成了鳏夫,薇拉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女。谢廖扎还活着吗,是否受了重伤躺在什么地方的一个医院里?他的父亲不知是被枪决了,还是死于劳改营,母亲死于流放地,亚历山德拉·弗拉基米罗夫娜在斯大林格勒的房子烧了,如今她孤单一人住在喀山,没有儿子和孙子的消息……
母亲不提自己在喀山的生活,不提她的健康状况,不提屋里是否暖和,不提供应是否改善了些。
“关于政治他们有时也谈。当然不像报纸上那样,不过谈得很少,大概就一两次。”
娜佳乐意回答柳德米拉的问题,而且显然说的是真话:
“不,他没有写过诗。”
晚上,柳德米拉重新读母亲的来信,来到窗前。
这是什么,是娜佳的命运还是一个月后便会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娜佳对她讲述了自己的一帮伙伴,她就是在那里结识了这个洛莫夫。她十分详细地谈到了那些阅读非当代诗歌的小伙子们,谈到他们关于新老艺术的争论,谈到他们对一些事物所持的蔑视和嘲讽态度,而在柳德米拉看来,对这些事物是既不能蔑视,也不能嘲讽的。
她的内心充满对过去生活的情感,它是她唯一的欢乐和可怕的悲郁。
快下班时维克托打来电话,说他在研究所有事耽搁了,他从军工厂请来的技术员晚上要到。
“没有,我们不喝酒,只有一次,我们送一个男孩子上前线的时候。”
但是,柳德米拉刚开始问及洛莫夫的情况,娜佳回答时就显得气冲冲的:
这天她更多的是想斯特拉姆。他们的关系已经破裂。维克托见到她就有气,对她十分冷淡,更糟的是她对此已经无所谓。她太了解他了。旁人眼里,一切似乎既崇高又富有浪漫色彩。她接物待人天生缺乏诗意,也不热情。斯特拉姆在玛丽娅·伊万诺夫娜眼里,高尚而聪明,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玛莎喜爱音乐,当她听到弹钢琴,甚至脸色都会变化,有时斯特拉姆就在她的请求下弹奏几曲。显然她的天性需要一个崇拜的对象,于是她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如此高尚的形象,为自己虚构了一个生活中不存在的斯特拉姆。要是玛莎时时刻刻观察维克托,她很快就会失望。柳德米拉知道,支配维克托行为的只有一个利己主义,他谁也不爱。此刻,想到他与希沙科夫的冲突,在为丈夫担惊受怕的同时她又感到习见的愤懑。她知道,他为了炫耀自己,为了扮演弱者保护人的角色,打算牺牲自己的科研和亲人们的安宁。
柳德米拉浏览了一遍母亲用她从小熟悉的字体写的信,信中有叶尼娅、薇拉和斯捷潘·费奥多罗维奇的名字,唯独没有提到儿子的名字。希望又重新退到偏僻的角落,但希望并没有消失。
“有什么新情况吗?”柳德米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