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佳,我同妈妈谈过了,她会把详细情况告诉你的。现在我成了人人惧怕的人,你不能再去波斯托耶夫家、古列维奇家以及其他人家里了。这些人首先会把你看作我的女儿。我的,我的女儿。明白你是什么人吗?是我的家庭成员。我坚决要求你……”
就在这一分钟,他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柳德米拉去打电话……哪怕是听听玛丽娅·伊万诺夫娜的声音也好。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我不想让您难过,原来小人比我预想的还多。”
“柳达,现在我们同别人的联系只能是单方面的。如果一个人进了监狱,那么他的妻子只能到那些邀请她的人家里去。她自己无权说:我想到您那里去。这对她和丈夫都是一种屈辱。我们俩进入了一个新时期。我们已经不能给任何人写信,我们只能回信。现在我们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我们只能在人家打来电话时拿起听筒。我们无权先向熟人打招呼,人家没准儿不愿同我们打招呼。人们同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无权第一个开口说话。也许人家认为向我点点头就行了,并不想同我说话。只有等他开了口,我才能开口回答他。我们成了不可接触的人,谁也不敢接近我们。”
“是的,我看到你没去参加那些恶人的会议,心里就全明白了。”
“明白了。”斯特拉姆说,尽管他深信必然要做出这样的决议,但他仍旧感到突然,手足无措。
“上帝啊,维克托·帕夫洛维奇,”安娜·斯捷潘诺夫娜说,“您何必要这样呢,我是因为走投无路,一切都怪我。不值得为我这样。”
斯特拉姆问到会议情况,萨沃斯季亚诺夫回答说:
斯特拉姆对柳德米拉说:
“这些狗东西!”他在心里骂道,“他们是工人,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
同一天,安娜·斯捷潘诺夫娜打来了电话。她已被开除公职,近日没到研究所去上班,所以不知道学术委员会开会的事。她说,她准备到穆罗姆市的妹妹家去住两个月,并且邀请他同行。她的诚意使他大为感动。
“我一点过错也没有。”他心想,“可是,当然,要坐牢的。他们知道克雷莫夫没有过错,但他却进了监狱。”
她大概把他所说的话理解为对自己的责备。她的声音也听不清楚,看来她同萨沃斯季亚诺夫一样,不是从家里打的电话,而是用的街上的公用电话。
“当然不会影响。”
萨沃斯季亚诺夫的声音不太清楚,大概他用的是公用电话。
“话说完了。你自己心里明白。”
然而,对那些不给他打电话的人,他更是愤愤不平。
斯特拉姆觉得,切佩任应该建议他到天文物理研究所去工作,哪怕是谈谈这个话题也好。
现在,这个念头并没有使他感到苦恼,反而似乎使他得到了安慰。病人常常这样安慰自己:“算了,管它什么病呢,反正大家都难免一死。”
斯特拉姆同一些朋友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千万别这么做!”斯特拉姆叫道,“听见了吗,柳达,千万别打电话!”
“叶尼娅怎么还不回来?”斯特拉姆说,“灾难把我们连在一起了。对待她,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
他从电话机上摘下话筒,递给柳德米拉。
“但是,这些不可接触的人也有幸运的时候,这种规则也有例外。有一两个人是受到这些不可接触的人的深切信任的,我这里指的不是母亲和妻子。可以给他们打电话、写信,不必等到他们表示允许。譬如切佩任!”
“莫非索科洛夫发了言?”斯特拉姆问自己。
晚上,切佩任很晚才来电话。这天斯特拉姆像个病危患者一样,只有人们问到他的病情时,他才勉强打起精神。看来切佩任察觉到了这一点。
“莫非索科洛夫发了言,莫非他发了言?”斯特拉姆问柳德米拉,但她自然和他一样,不知道索科洛夫是否在会上发了言。
“柳达!”他说。“柳达!你知道吗,玛丽娅·伊万诺夫娜已经向索科洛夫保证不再同我们见面了。既然如此,你去给她打电话吧!去打电话吧,去打吧!”
这一整天他都在等待古列维奇、马尔科夫、皮缅诺夫的电话。
“决议很残酷:认为不能与您一起工作,要求所委会研究下一步……”
她的话使他感到吃惊,她已经好久没有心悦诚服地说他的话是对的了。“我也有一位这样的朋友,就是玛丽娅·伊万诺夫娜!”
“有人投反对票吗?”斯特拉姆问道。他从电话里听得出萨沃斯季亚诺夫无言以对,大为难堪。
“真的?”
“作出决议了吗?”
他无法向柳德米拉解释,为什么她不能给玛丽娅·伊万诺夫娜打电话。一想到柳德米拉不明白这一点,无意中去充当玛丽娅·伊万诺夫娜与他的牵线人,他就感到羞愧。
他的手势包含着内心的慌乱、负疚、软弱、感谢和钟爱。母女俩并排站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彼此也没有互看一眼。
“他们在生我的气,我也生他们的气,最好连电话也别打。”他心想。
“你说得对,维佳,这一切都是对的。”柳德米拉说。
学术委员会会议之后的第二天,萨沃斯季亚诺夫给斯特拉姆打了电话,问他的感觉如何,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身体好不好。
想到索科洛夫他更是受不了。他居然吩咐玛丽娅·伊万诺夫娜不许给斯特拉姆打电话!要是那些老熟人,甚至亲戚、同事这么做都是可以谅解的,可他是朋友!一想到索科洛夫,他就感到痛苦、气愤、怒火中烧,甚至感到喘不过气来。与此同时,当斯特拉姆想到朋友的背叛行为时,却不由自主地寻找理由为自己背叛朋友辩护。
“现在我坚信,”柳德米拉说,“索科洛夫肯定在学术委员会上发了言。否则玛丽娅·伊万诺夫娜保持沉默这解释不通。在这之后她不好意思打电话。其实,他白天上班的时候,我可以往他家里打个电话。”
又一天过去了,他没有等到任何人的电话。
但柳德米拉说:
他早预料到女儿会说什么,会表示抗议和愤怒。
斯特拉姆望了望妻子和女儿,然后向她们伸出手来,走出了房间。
“算了,反正得去坐牢。”斯特拉姆心想。
“但愿这些事不会影响中尉的前程。”
“谢谢,谢谢!”斯特拉姆说,“即使去穆罗姆,也不是去乘凉,而是到中等师范学校去教物理。”
莫非索科洛夫也发了言?斯特拉姆心想,接着他又问道:
娜佳举起手来打断他的话。
萨沃斯季亚诺夫显然不敢谈斯特拉姆感兴趣的问题,不愿当他的情报员。他大概是担心斯特拉姆遇上所里的人会说:“我已经全知道了,萨沃斯季亚诺夫把详细情况全告诉我了。”
娜佳回来了,斯特拉姆马上对她说:
“你同索科洛夫的关系与我有什么相干!”柳德米拉说,“我同玛莎是好朋友。”
“没有,维克托·帕夫洛维奇,好像是一致通过。”萨沃斯季亚诺夫说,“您没有出席会议,这使您受到很大影响。”
安娜·斯捷潘诺夫娜倒是很真诚,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到斯特拉姆家里来看看,而不是只限于打个电话。
一怒之下他给希沙科夫写了一封完全多余的信,请求他把所委会的决议告诉他,他本人因为生病近日不能去实验室上班。
“唉,还打电话干什么。”她说罢放下话筒。
“唯一能够给我们带来新闻的是叶尼娅。这些新闻都是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接待室里来的。”
他望着女儿,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用嘲弄的口吻说:
后来,他对那些负责安装机器设备的机械员和电工也感到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