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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命运 作者:瓦·格罗斯曼 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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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他说,“您怎么也在卡卢加大街?”

霎时他心慌意乱,觉得她立刻要告诉他一件十分可怕的、预告危险的事。

“是的,是的,”斯特拉姆说,“如此高尚果敢的科学家,如此胆小畏葸的心灵,这确实让人痛心。”

“从卡卢加那边有个入口。”他说。

接着他说:

“谢谢,玛丽娅·伊万诺夫娜。”斯特拉姆握住她的手说,“谢谢,不仅仅为这个。”

“您知道吗,”他说,“为什么我与您的见面常常要取决于您同柳德米拉和我同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的见面呢。”

突然马尔科夫的脸庞变得愁苦,满是祈求神色,他轻声对斯特拉姆说:

“是的,害怕。此外他认为,您原则上是错的。”

“是的,真好。”她回答说。

斯特拉姆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瘦弱,矮小,这样的女人走在大街上,迎面走过的男子决不会回头瞥一眼。

“不,不。”她说,“我习惯了,经常步行。”

“您在想自己的母亲。”

希沙科夫微微摘了摘帽子,同他打招呼,没有表示想停下来同斯特拉姆说话的意愿。

他们来到公园大门前,斯特拉姆说:

他想更详细地问问马季亚罗夫的情况,问问他对卡里莫夫的猜疑和卡里莫夫的警告。在空荡僻静的涅斯库奇公园不会有谁来打扰他们。玛丽娅·伊万诺夫娜立刻明白这次谈话的重要性。他感到可以信任地同她自由交谈所有令他惊慌不安的事情,而她将会对他以诚相见。

“一切都会解决的。”

“科奇库罗夫之流什么也决定不了。”斯特拉姆说,“作决定的是巴季因这帮人。可巴季因认为,我必须为把物理学家们引入学究式的抽象概念而表示悔过。”

“是啊,多好,没有人,像在郊外。”

“是的,是的,”斯特拉姆说,“这奇怪得令人吃惊。”

“奇怪,”她说,“我同您分手几乎就在我们相遇的地方。”

“但毕竟不应该是您,而应该由他把这件事告诉我。”斯特拉姆说。

她说:

“可我们走的不是那个方向啊。”

“我的处境不妙。”斯特拉姆思忖着。

在实验室,斯特拉姆向马尔科夫提到当前原子核照相所需设备的工作,马尔科夫从记事簿上抬起头说: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他说,“尊敬的古列维奇是位光辉卓越的科学家。”说着他用手摸摸脑袋和肚子,暗示古列维奇的秃顶和大肚子。

“这些不声不响的武器,甚至看着都觉着害怕。”玛丽娅·伊万诺夫娜说。

“添就添吧。”斯特拉姆说,感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

“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是个好人,他经受了许多折磨。”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她说,“我们寄往喀山给列昂尼德·谢尔盖耶维奇的挂号信退回到莫斯科。是他的地址变了,还是他离开了?是否发生了最坏的事?”

在同马尔科夫谈核原子照相时,斯特拉姆感觉,仿佛已经不是他而是马尔科夫在主持实验室的工作。马尔科夫的声音从容不迫,显得像个当家的,诺兹德林两次来到他跟前向他请示仪器安装问题。

他们来到小河边,河上漂着黑黝黝的浮冰。

他们并肩而行,但可以看出,似乎走在一起的是两个互不相识的人。

“是啊,是啊。”她说,“还有别的法子吗?”

他飞快瞥了她一眼。

她小声说:

“多么美好的夜晚。”斯特拉姆吸一口湿润的冷空气说。

前天开始解冻天气,涅斯库奇公园小丘的斜坡上和融雪底下露出了潮湿的腐叶,但冲沟里的积雪还很厚,头顶是一片多云灰暗的天空。

“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不想对您说……人家告诉他,所长办公室和党组织都起来反对您。他听到巴季因说:‘这不是无缘无故的歇斯底里。这是政治上的反苏歇斯底里大发作’。”

“不懂。”

他有点尴尬,轻轻摊了下手。

“有什么办法,”她说,“显然只有这样。您别无选择。”

河边的柏油面小路很干燥,他们开始放开步子,像两个远途旅行的旅游者。他们遇见一个受伤的中尉和一个矮个子宽肩膀穿滑雪衣的姑娘。他们搂着走,还不时亲吻。他们与斯特拉姆和玛丽娅·伊万诺夫娜走齐后,又接起吻来,还回首望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她什么也不说,稍稍低着头,走着。

看起来,实验室的同事们都已经知道斯特拉姆同所长的争执和昨天的党委会。安娜·斯捷潘诺夫娜正用痛苦的目光盯着斯特拉姆。

“难怪古语说,终点即起点。”

“是的,是的,是的。”斯特拉姆嘟哝道,立刻变得不知所措。

他们久久地默然走着,他不想开始交谈,无论是关于战争、研究所的事情,还是关于马季亚罗夫、自己的担忧和猜疑。他想默默地同步履轻盈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娇小女子并肩走走,他领略到一种极度的轻松和安宁,连他自己也不懂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沉默使斯特拉姆心情沉重,他斜眼看一下玛丽娅·伊万诺夫娜说:“柳德米拉为这件事把我说了一顿。您大概也想生我的气吧。”

她沉默片刻,望着他然后摇摇头说:

他们来到战利品展览会跟前。他们放慢脚步,仔细端详涂成灰色的德国坦克、加农炮、迫击炮和机翼上漆有黑色“.”字标记的飞机。

不知是她没听明白他的话,还是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

她从下面往上看着他,犹如一个小姑娘望着成年人,她说:

她皱起额头,显然是在深思,接着她便笑着说:

如今,他一想起喀山的那些交谈就心惊胆战,卡里莫夫不祥的警告,有些人的空话和言词,马季亚罗夫的猜疑,这些常常在他脑海里涌现。他仿佛觉得,笼罩在他头顶的莫斯科乌云和喀山的清谈有着必然的联系。

“唉。”斯特拉姆说,“缺了我也行啊,我这是给死马治病,费力不讨好!”

“好极了。”斯特拉姆说。

玛丽娅·伊万诺夫娜回头望一眼那对情侣说:

玛丽娅·伊万诺夫娜显然以为索科洛夫对斯特拉姆说起过寄往喀山的信被退回来的事,斯特拉姆其实对这封信一无所知,索科洛夫什么也没跟他说。斯特拉姆问她出了什么事,指的是马季亚罗夫同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闹翻的事。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要是您说起这次党委会,请您别把我给捅出去,否则我就会有麻烦,我这是泄露了党的机密。”

马尔科夫说:

“是的,他不想。我为他感到难过。”

他挽起她的胳膊。

萨沃斯季亚诺夫不知为何情绪高涨,一直用俏皮话挖苦着。

“我决定给电工技术研究所所长打个电话,自我推荐。如果他们不接受,我上新西伯利亚和克拉斯诺亚尔斯克都行。”

“哦,是关于我那些相当出色的成就?”斯特拉姆说。

吃中饭的时候,斯韦钦教授坐在邻桌,既不看他一眼,也不开口和他说话。胖子古列维奇走出食堂,十分亲热地同斯特拉姆寒暄,久久地握着他的手,但当所长接待室的门稍微打开一点时,他急忙向斯特拉姆告辞,顺着走廊匆匆走了。

“原来我如此歇斯底里大发作!”斯特拉姆说,“可我感觉到了,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不想把他知道的告诉我。”

“我们到涅斯库奇公园走走。”他说。

斯特拉姆明白,马尔科夫是在暗示,年轻的科奇库罗夫热衷于有关慢中子影响重原子核的研究工作,他断定这项工作有着实际前景。

他开玩笑说: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有人告诉我,党委会上非常严厉地谈到了您,科夫琴科还添油加醋,说是‘斯特拉姆不想在我们这个集体工作了’。”

“这不是偶然的,我想遇上您,所以就上卡卢加来了。”

他点点头。

“我们的散步到此结束,多遗憾,涅斯库奇公园那么小。您累吗?”

“多凄惨。”她笑着又补充:“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对我说了娜佳的事。”

“他害怕了?”

“嘿,哪能呀。”斯特拉姆说。

“不,我不生气。”她说,“我知道您是被迫这么做的。”

“我认为您错了。”马尔科夫说,“我昨天还同科奇库罗夫聊过。您知道的,他这个人不尚空谈。他对我说:‘在斯特拉姆的论文中数学超过了物理学,但奇怪的是,它使我感到欣慰,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维克托·帕夫洛维奇,我想与您谈谈。彼得·拉夫连季耶维奇把一切全告诉了我。”她说。

斯特拉姆在研究所大门口碰上正从轿车里出来的希沙科夫。

他们走出公园,城市的喧闹声包围着他们,破坏了默默散步的乐趣。他们来到离他们不远的广场上。

晚上,斯特拉姆步行回家,在卡卢加大街突然遇见了玛丽娅·伊万诺夫娜。

“没关系。”斯特拉姆说,“您得自己安慰自己,在未来战争中所有这些武器看上去只不过是些毫不起眼的火枪和斧钺。”

“他经受了许多磨难。”玛丽娅·伊万诺夫娜重复道。

他觉得她的手指在他手中颤抖。

是她先叫的他。她身上穿着件斯特拉姆过去没见过的大衣,因此他没能立刻认出她。

他们沿着泥泞的小径漫步。遇到水洼,他向玛丽娅·伊万诺夫娜伸出手,帮她跨过去。

“这一切多么凄惨。”他喃喃道。

接着她说:

他想告诉她,他以某种特殊的力量感到对工作、对实验室的眷恋,看到很快就将进行第一批实验的设备,他高兴万分,充满激情,他觉得他会半夜里爬起来到研究所楼前去,望着它的窗户。当他想到,玛丽娅·伊万诺夫娜在他的话里会感到他是在卖弄,便缄口不语了。

“您听着,玛丽娅·伊万诺夫娜,”他说,“告诉我,马季亚罗夫在那边出什么事了?我无论如何不明白究竟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您如今对自己的工作、实验室和仪器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但您没有别的选择,别人可以,可您不能。我给您带来了坏消息,但我以为,最好永远知道真相。”

斯特拉姆想与索科洛夫谈谈,但索科洛夫一早就去了科学院,然后打来电话,说他将在那里耽搁一阵子,未必再回研究所了。

“也许娜佳也是这样同自己的中尉一起遛弯的。”斯特拉姆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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