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打算怎样呢?”母亲终于说话了。
我回到我自己的屋子,又在窗前坐下,我记得,我又把我亲眼看见的事情想了很久。我糊涂了;我怎么也想不通:哈尔洛夫默默地忍受他的家属对他的侮辱,几乎从没有发过一句怨言,为什么他就不能够控制自己,不能够忍受像苏威尼尔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的嘲笑和挖苦呢。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无谓的责备即使是出自他所轻视的人的嘴,有时也会给人带来多么无法忍受的痛苦。苏威尼尔提到的他所痛恨的斯廖特金的名字,就像火花掉到火药里面一样;那个最痛的地方怎么经得起这最后的一针!
过了一个钟头的光景。我们的轻便马车驶进院子来了;可是只有总管一个人坐在车上。然而母亲明明对他说过:“您找不到他就不用回来见我!”克维钦斯基匆匆地跳出马车,跑上了台阶。他的脸上有一种惶惶不安的表情,——这几乎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我马上走下楼,跟在他后面进了客厅。
“也在那儿。他比谁都叫得凶——可是他毫无办法。”
“是啊,是啊,”母亲说,“用半寸厚的薄板……”
“太太,就是这样。他在顶棚的板条上走来走去,拆他左边和右边的木板。您明白,他有超人的力气!说一句真话,屋顶可真简陋啊:铺得稀稀拉拉,用半寸厚的薄木板盖的,木钉也只有一寸长。”
“他的女儿呢——她们怎么样?”
“可是他在拆自己的房子。”
“他站在新宅的屋顶上——正在拆屋顶。我敢说,已经扔下了四十块木板,也许还要多呢;椽子也扔下了五根。”(我记起了哈尔洛夫的话:“他们不会有屋顶了。”)
“看见了。”
“斯廖特金也在那儿吗?”
“稀稀拉拉,用半寸厚的薄木板,”她重说了一遍,显然在这些字里面,她连一个字的意思也不明白……
“总管先生,您得随身多带些绳子和消防钩,”日特科夫用他的低音说;“要是有网的话——不妨也把它带去。有一次我们团里就是这样……”
“那您为什么不带他回来呢?”
日特科夫气得更厉害了;克维钦斯基鞠一个躬,便出去了。
管事带着惶恐的样子,向我母亲报告马丁·彼得罗维奇刚才又意外地走了的消息,母亲非常生气。管事不敢隐瞒马丁·彼得罗维奇离开的原因;我不得不出来证实他的话。
“太太,请允许我事先向您说明:结果是没法保证的,哈尔洛夫先生力气很大,而且他现在不顾死活了;他认为自己受到的侮辱太大了!”
“女儿——什么也做不了。她们跑来跑去……乱嚷乱叫……有什么用处呢?”
“在屋顶上;这就是说,他站在顶棚的板条上——正在拆屋顶。”
日特科夫生气了,就声明,他以为也叫他去……
“我回来请示的。没有人什么事都做不成。那儿的农民全吓得躲起来了。”
母亲望着我,好像要我来证明,是不是她听错了。
“不,不!”母亲插嘴说。“你还是留下来的好……让维肯季·奥西波维奇一个人去办吧……维肯季·奥西波维奇,您走吧!”
应该怎么办呢?派人到城里去找县警察局局长呢,还是召集农民?母亲完全没有主意了。
“‘麻上……麻上……’我知道你那一套‘麻上’!”母亲带着责备的口气重说了他的话,就把他打发走了。然后,她按铃叫人把克维钦斯基找来,吩咐他马上坐她的轻便马车到叶西科沃去,无论如何得找到马丁·彼得罗维奇,把他带回来。“您不找到他,就不用回来见我!”她说。这个阴沉的波兰人默默地鞠了一个躬,走出去了。
“开恩吧,我麻上,麻上(马上,马上)……”苏威尼尔讨好地、结结巴巴地说,一面把他的臂肘放到背后去。
“并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马丁·彼得罗维奇就站在屋顶上?”
“他出了什么事情?中风了?”
这显然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件。
“好?把他带回来了吗?”母亲问道。
到我们家来吃午饭的日特科夫也毫无主意。他果然又提到军队,可是他也没有什么主张,不过表示恭顺和忠诚罢了。克维钦斯基明白,他得不到什么指示了,他带着他所特有的带嘲笑的尊敬,对母亲说,倘使她允许他带几个马夫、园丁和别的家仆们去,他倒要试一下……
“什么?”
“是啊,是啊,”母亲接口说,“这全是可恶的苏威尼尔闯的祸!这件事我决不会饶恕他的!维肯季·奥西波维奇,您走吧,带着人出发吧!”
克维钦斯基冷冷地笑了笑。
“没有,”克维钦斯基答道;“我不可能把他带回来。”
“亲爱的先生,请您不要来教导我,”克维钦斯基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您,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全是你做的好事!”母亲对苏威尼尔嚷道,他像兔子似地窜上前来,甚至吻了她的手。“这一切应当怪你那该死的舌头!”
“这是为什么?您看见他吗?”
“对,对,”母亲打断了他的话,“您就去试一下吧,亲爱的维肯季·奥西波维奇!只是请您快点去,我完全负责!”
母亲睁大眼睛望着克维钦斯基。
我跑到马房里,亲手给我那匹马匆匆地加了鞍,就跨上它,顺着到叶西科沃的路跑去。
“他一个人……站在屋顶上,在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