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的话!”我说。
“我跟妈妈住在一块儿的时候开始的……我想着: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他要发生些什么事情?为什么有时候你明明看到不幸来了,你却没法躲开它呢?为什么你就永远不能够完全讲出真话呢?……后来我又想: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定要学习。我应该再受教育,过去我受的教育太差。我不会弹钢琴,又不会绘画,我连刺绣都很差。我什么长处都没有,您跟我在一块儿一定会感到很无聊。”
“不必读得太多,但是……”
“啊,谢谢您!”阿霞说。“我以为您会感到无聊的。”
“H.!”这时候加京叫起来,“这个背景是不是太暗?”
“我聪明吗?”她问道,带着那种天真的好奇心,这使我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但是她丝毫没有笑意。“哥哥,我聪明吗?”她向加京问道。
我脚步轻快地顺着那条熟悉的路上走去,时时刻刻望着远处可以看到的白色的小宅子。我没有想将来——我甚至连明天都不想,我非常快乐。
“啊,许多事情。我小时候就有这么一个习惯:还是从我跟妈妈住在一块儿的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回答,继续在工作,膀子举得高高的,常常在换他的画笔。
我走到他跟前去。阿霞站起来,走出去了。
“有时候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我的脑子在想些什么,”阿霞带着同样的沉思的神情说下去。“真是天晓得,有时候我连我自己也害怕起来了。啊,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吗?女人不应该读书太多?”
于是她的滚热的小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她很费力地说出“妈妈”这个字眼,以后她又说了一遍:
我走进屋子的时候,阿霞的脸微微发红。我注意到她又打扮得很漂亮了,不过她那脸上的表情跟她的服装不调和:她带着忧愁的样子。我却是非常高兴地来了!我甚至觉得她好像又要像平常那样地跑开,不过勉强地留在这里。加京完全沉溺在艺术家的那种兴奋和狂热的特殊心情里面:那班初学艺术的人,每逢他们自以为真如他们自己所说似地“捉住了大自然的尾巴”的时候,就会突然地发生一阵这样的兴奋,这样的狂想。他站在一块画布前面,头发散乱着,身上沾满了油彩,把画笔在画布上大笔地挥着。他粗暴地向我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又专心去搞他的画了。我不愿意打扰他,就在阿霞旁边坐下来。她那双黑眼睛慢慢地转向着我。
“您对您自己太不公平了,”我答道,“您读过很多书,您很有教养,再加上您的聪明……”
“告诉我,我应该读点什么书?告诉我,我应该做些什么事?我愿意照您告诉我的去做,”她带着天真的信赖的神情望着我,添上了最后的一句话。
第二天我去加京他们那里的时候,我并没有自问:我是不是爱上了阿霞,但是我老是想念她。我关心她的命运,我高兴我们这次料想不到的接近。我觉得只是从昨天开始我才认识她;在那个时候以前她总是躲着我。而现在她终于向我显露出来她的真面目,她整个的形态让一种多么令人沉醉的光辉照亮着,她这个形态对我是多么新奇。多么神秘的魅力在她这个形态上躲躲闪闪地显露出来了……
“想些什么?”
我一下子找不出话来对她说。
“不,我不是昨天那个样子了,”她慢慢地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回答我。“但是没有什么事。我没有睡好;我整整想了一个晚上。”
“您跟我在一块儿不觉得无聊吗?”
“今天您不像昨天那个样子了,”我几次想引起她唇上的一丝微笑,都没有成功,就这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