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用功!这可并不是您的真心话!好,我也不跟您争论……在您这个年纪,这原是很自然的事。只是您完全挑错了人。您难道没有看出来这是什么样的人家?”
“您怎么知道,我在家里不用功呢?”我带了一点傲慢,但也有一点狼狈的样子分辩道。
我的真正的痛苦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我耗尽脑汁,思索,反复地思索——而且不停地、但尽可能地不露心迹,暗中观察齐娜伊达。她已经变了——这个变化是非常明显的。她常常一个人出去散步,而且散步很久。有时候她连客人都不接见;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连坐上好几个钟头。她以前从没有这样的习惯。我突然变得——或者我自以为变得——感觉非常锐敏了。“是不是他?或者就是他?”我问着自己。我焦灼不安地把她的崇拜者一个一个都猜到了。马列夫斯基伯爵(虽然就是为了齐娜伊达的缘故,我也羞于承认这一个看法)在我心里显得比别人更危险。
“喂,”公爵夫人说,“医生先生,请您骂骂她。她整天都在喝冰水——她的胸部很弱,这样对她的健康好吗?”
“啊,年轻人,年轻人,”医生继续说,看他那种表情,好像这两句话对我含有一种很大的侮辱似的。“您狡辩有什么用?谢谢上帝,您心里想的事,在您的脸上都明摆着。可是,我说的都是废话!倘使(医生咬紧牙齿)……倘使我不是这样的怪人,我自己就不会到这儿来。只是我觉得奇怪:像您这样聪明的人,您难道还看不出来,您周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怎么会这样呢?”
“您过时了,亲爱的医生。您观察错误,您已经落后了。您还是戴上眼镜吧。我现在哪有喜怒无常的心情,我玩弄了你们,也玩弄了我自己……这有什么趣味!——至于自我中心呢……麦歇沃尔德马尔,”齐娜伊达突然顿起脚来,对我叫道,“不要装出一副忧郁的面孔。我受不了别人的怜悯。”她很快地走出去了。
公爵夫人出去了。
“我感觉到的是什么呢?”我说,可是在心里我承认医生说的话都是对的。
我的注意力连我鼻尖以外的事都看不见,我那个秘密恐怕也瞒不过别人;至少鲁申医生很快就看穿我了。可是他最近也变了:他瘦了,还是那样常常地笑,只是他的笑声仿佛更沉闷了,更带恶意了,更短促了——他从前那种轻松的讽刺和做作的尖刻消失了,代替那些的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神经质的急躁。
“原来是这样,”齐娜伊达也说了一遍。“难道活着就是这么愉快的事吗?请您朝您四周看看……怎么——您以为好吗?或者您以为我完全不懂得,完全感觉不到吗?我喝冰水——这使我感到快乐,难道您真能使我相信,拿我这样的生命来换取一时的快乐是一件太不值得的冒险吗?——至于幸福,我早就把它丢在脑后了。”
齐娜伊达神经质地笑起来。
公爵夫人一进来就向医生抱怨牙痛。后来齐娜伊达也回来了。
“可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全身紧张地插嘴说。
“您为什么老是上这儿来呢,年轻人?”有一天扎谢金娜家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对我说(公爵小姐出去散步还没有回家,从顶楼传出来老公爵夫人的刺耳的叫嚷:她正在跟女仆人争吵)。“趁您还年轻,您正应该念书,用功,可是现在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什么事情?您会受凉,也许会死掉。”
“原来是这样!”医生喃喃地说。
“我毕竟是个好人,”他说,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我得对他说明白。总之,”他提高声音又说,“我再跟您说一次:这儿的空气对您不合适。您觉得这儿舒服,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花房里虽然芬芳扑鼻,可是人不能够住在那儿。唉,听我的话,还是回去念您的盖达诺夫教科书罢。”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真的?那多好——再好不过的事!”
“就是这样的。难道您现在健康吗?难道您还是一个正常状态的人吗?难道您现在感觉到的东西,对您有用,有好处吗?”
“啊,是,”鲁申说道,“喜怒无常和自我中心——这两句话说尽了您:您的性格完全包括在这两句话里面。”
“我不懂您的意思。”我说道。
“这会出什么事情?”
“不懂吗?那更糟了。我认为我有责任来警告您。像我们这些人——老光棍——不妨到这里来:这对于我们还有什么坏处呢?我们已经受够磨练了,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我们;可是您还是一个孩子,您的皮肉还娇嫩。这儿的空气对您有害——相信我,您会受到传染的。”
医生用一种嘲笑的、怜悯的眼光望着我。
“这儿的气氛对您有害处,有害处,年轻人!”鲁申又对我说了一遍。
“您为什么要这样?”鲁申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