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只有您……只有您能说服她。我就是因此才来找您的;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您那么有学问,为人那么好!您曾挺身出来保护过她呀。她会信您的话的!她应当信您的话——您曾为她冒过生命危险嘛!您去向她证明——我已经毫无办法了!——您去向她证明,她会把自己和我们全家都毁掉的。您救过我的儿子——也救救我的女儿吧!您是上帝派到这里……我要跪下求您了……”
“啊,不要拒绝,不要拒绝!”莱诺雷太太用央告的声调说。“您已经同意啦!结果一定会是极好的。反正,我再没有什么办法了!她不听我的话啦!”
“莱诺雷太太,请想想,我凭什么……”
“且不说这件事丢人,”莱诺雷太太继续说,“世界上从未有过未婚妻向未婚夫退婚的;可这样一来我们就要破产啦,Herr Dimitri!”莱诺雷太太努力把手帕紧紧地卷成小小的一团儿,好像想把自己的悲伤全部卷到里面似的。“靠店里的收入我们今后是无法生活的,Herr Dimitri!克吕贝尔先生却很有钱,而且还会更有钱!为什么要跟他退婚呢?因为他没有保护自己的未婚妻吗?退一步说,即使他这样做不太对,可他不是军人哪,也没有上过大学,作为一个有身份的商人,他应该蔑视一个无名小军官的轻浮淘气。而且这有什么侮辱人的地方呢,Herr Dimitri?”
“克吕贝尔先生要是跟顾客打起架来,怎能在店里做生意呢?这是根本不合适的呀!而现在我竟得去向他退婚!可是我们以后靠什么生活呢?以前只有我们一家做止咳糖和奶轧糖,顾客都到我们店里来买,可现在大家都做止咳糖了!!您想想:你们决斗的事本来就会闹得满城风雨……难道这能瞒得住人吗?现在又突然要解除婚约!这件事丢人啊,丢人!杰玛是个极好的姑娘;她很孝顺,可她是个倔强的共和派,不听别人的意见。只有您能说服她!”
“您答应啦?”
“任性!她?……”萨宁拖长声音重复问道。
“只有我,莱诺雷太太?”
“莱诺雷太太!看在上帝面上!您这是干什么?”
她痉挛地抓住了萨宁的两手:
“我听您吩咐就是了!”他喊道。“我去跟杰玛小姐谈谈……”
“我的女儿杰玛,”莱诺雷太太透过浸满泪水的手帕几乎呻吟着喊道,“今天对我宣布,说她不愿意嫁给克吕贝尔先生,要我去退婚!”
她一进屋马上就坐到椅子上开始哭起来。
“不过,说实话,我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她费力地喘着气。
“请进!”萨宁喊了一声。
萨宁更加吃惊了。
“她向您宣布不嫁给克吕贝尔先生是那么坚决吗?”萨宁沉默了片刻问道。
“您答应啦?您不想叫我马上死在您跟前吧?”
萨宁的确感到头晕了。在各种感觉、印象和没有完全说出来的想法所组成的这场旋风上空总是飘着杰玛的倩影;这个倩影在那温暖的、像电一般震颤的夜晚,在那黑洞洞的窗户里,在灿烂的星光下,永远不可磨灭地刻到他的记忆里了!
茶房进来报告说有一位女士急需见他。
眼泪使莱诺雷太太说不出话来。萨宁不知如何是好。
“杰玛!”他脑袋里闪了一下……可是那位女士原来是杰玛的母亲——莱诺雷太太。
“不要,谢谢。”莱诺雷太太用手帕擦了一下眼睛又放声大哭起来。“我一切都知道了!一切!”
“唉,太不幸啦!我怎么能料到呢?突然间,像晴天霹雳……”
他一连睡了几个小时没有醒。后来他开始做梦,梦见他又在决斗,站在他面前的对手是克吕贝尔先生,枞树枝上落着一只鹦鹉,这只鹦鹉是潘塔莱奥内,他不断地叫着:“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
莱诺雷太太欠起了身子,好像准备跪倒在萨宁脚下……萨宁制止了她。
“指今天发生的一切!而且原因……我也清楚!您的做法是高尚的;可是多倒霉呀!我不赞成这次去索登不是没有原因的……不是没有原因的!(莱诺雷太太在去的那天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现在她觉得好像那时她已把“一切”都预感到了。)我来找您,因为您是一个高尚的人,把您当成朋友,虽然我五天前才初次见到您……可我是个寡妇啊!无依无靠……我的女儿……”
“您的女儿怎么啦?”
“是怎么回事儿?请讲明白!想要一杯水吗?”
莱诺雷太太高兴得喊了一声。
“请原谅,我根本不是……”
萨宁给莱诺雷太太拿来一杯水,向她保证立即就去,把她送下楼梯直送到大街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甚至拍了一下手,瞪大了眼睛。
“嗒……嗒……嗒!!!”这声音太清楚了;他睁开眼,稍稍抬起头来……有人在敲他的门。
“是的……是的……可她也是个天使啊。她会听您的话的。您会来,会很快来吗?啊,我的亲爱的俄国朋友!”莱诺雷太太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同样猛然地抱住坐在她面前的萨宁的头。“请接受一个母亲的祝福,给我杯水吧!”
“一切指什么?”
“唉,Herr Dimitri,我太……太不幸啦!”
“您怎么啦,我的善良的亲爱的莱诺雷太太?”萨宁坐到她旁边轻轻地抚摸了她的手一下,问道。“出什么事啦?请想开些,我求您啦。”
“您是外国人,过路人,我感谢您,”莱诺雷太太不听萨宁的解释,继续说着。她急促地喘着气,一会儿摊开两手,一会儿又摊开手帕擤一下鼻子。仅仅从她表达悲伤的方式就可以看出她不是在北国的天空下长大的。
“您不幸?”
“请原谅,莱诺雷太太,您好像在责怪我……”
“瞧,”他心想,“瞧,现在生活转动起来了!而且转得令人头晕了。”他并没有试图窥探一下自己的内心,弄明白那里有什么变化:那里是心旌摇曳,六神无主!“这一天可真有意思!”他的嘴唇不由得翕动了一下。“她任性……她妈妈说……我要去劝她——她?!劝什么呢?!”
“我丝毫没有责怪您的意思,丝毫没有!您完全是另一回事儿;您跟所有的俄国人一样,是军人……”
萨宁甚至把身子轻轻地向后移动了一下:他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
“像斩钉截铁一般!完全像她爸爸罗塞利先生!任性!”
萨宁不知所措了。他有生以来是第一次跟心情激动的意大利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