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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文集·中短篇小说 作者:屠格涅夫 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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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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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宁恭敬地鞠了一躬,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已经到了门外,临走时又回了一下头,又嫣然一笑,又留下了一个方才那种挺秀和谐的印象。

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从拉松斯卡娅伯爵夫人那里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从事这种无害的活动。

她微笑的时候,她的每边腮上露出的笑窝儿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整三个,而且眼睛比嘴唇,比她那鲜红、细长、喷香、左边有两颗小痣的嘴唇笑意更浓。

可是杰玛的形象却像诗人们所歌颂的三重铠甲那样保护着萨宁。

她一进屋,看到纸牌和铺着的牌桌,就高声大笑起来。萨宁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她便大声说:

他如果不是处在这种特殊心境,他准会有另外一种想法:波洛佐娃娘家姓科雷什金娜,是个很不寻常的人物。且不说她并非是个绝代佳人,她身上甚至相当明显地呈现着平民出身的痕迹。她的前额低,鼻子有些肥大而且翘着;无论在皮肤的细腻还是手脚的纤巧方面,她都不能夸耀,——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在普希金所说的“圣洁的美”面前,并非每个看到它的人都会被吸引住;可是在健壮而丰润的、既像俄国女人又像茨冈女人的肉体的魅力面前,人却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住!

波洛佐夫站起来,笨重地一跩一跩地进了那扇门。

波洛佐夫进来又坐到圈椅上。他仍然不说话,可是一种奇怪的讪笑却不时使他那没有血色的、已经布上皱纹的脸腮鼓起来。

他虽然只比萨宁大三岁,却显得老相。

她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她脱下盛装,换上了一件肥口袖子、淡紫色宽松绸短衫;腰上系着一根粗绦带子。她坐到丈夫旁边,等他当了傻瓜以后,便对他说:“喂,胖墩儿,够啦!(听到“胖墩儿”这个称呼,萨宁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萨宁一眼,快活地笑了笑,露出两腮上的全部酒窝儿。)够啦;我看你想睡觉啦,吻一下我的手,走吧;我跟萨宁先生单独谈谈。”

“睡倒不想睡,”波洛佐夫笨重地从圈椅上站起来说,“走还是要走的,让我吻吻你的小手。”她把手掌伸给他,不停地笑着,看着萨宁。

“是的……我知道……你已经跟我说过了。很高兴认识您。不过我本想请你,伊波利特·西多雷奇……我的侍女今天有些糊涂……”

波洛佐夫也看了萨宁一眼,没有告别就走了。

“给你梳头吗?”

萨宁一秒钟也没有怀疑过,他在“波洛佐夫公爵”客厅里,这一点女主人是再清楚不过的;她搞这个场面,无非是要显示一下自己那的确很美的秀发而已。萨宁心里对波洛佐娃这个反常的举动甚至感到高兴,他想,她既然想叫我惊讶,想在我面前卖弄,那说不定在庄园的价格上也会好说话呢。他一心想着杰玛,因此别的女人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他几乎看不到她们的存在;这次他也只是在心里想道:“是的,人们对我讲的是实话:这位夫人再漂亮不过了!”

“请坐,接着玩吧。我现在去换衣服,马上就回来。”说完就走了,边走边脱掉手套,衣服发出了一阵窸窣声。

他款待客人的这顿午饭,当然能使最挑剔的美食家也会感到满意,可萨宁却觉得这顿饭没完没了,难以忍受!波洛佐夫“感情充沛、流利清楚、有板有眼地”吃着,他把头细心地俯在盘子上,几乎把每块东西都闻了个遍;他先喝一口葡萄酒漱漱口,咽了下去,吧嗒了一会儿嘴唇……吃完烤菜以后,他突然谈兴大发——可谈的是什么呢?细毛绵羊,他计划订购一群细毛绵羊,谈得那么详细,那么充满柔情,用的全是表示爱的小字眼儿。他喝了一杯像开水般滚热的咖啡(他几次声泪俱下地向侍者诉苦,说昨天给他的咖啡——是凉的,凉得像冰一样!),然后用歪歪扭扭的黄牙咬着哈瓦那雪茄,按照通常的习惯打起瞌睡来,这使萨宁颇为高兴。萨宁开始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地踱起步来——同时幻想着将来跟杰玛共同生活的情景,并推测着能带什么消息回去见她。不过波洛佐夫醒了,据他自己说,醒得比通常早——总共只睡了一个半小时。他喝了一杯带冰块的碳酐矿泉水,吃了八九勺果酱(俄国果酱,是侍仆用深绿色的真正“基辅”罐子给他带来的,他说,没有这种果酱,他没法活),用微肿的眼睛盯着萨宁问他是否愿意跟他玩一会儿捉傻瓜。萨宁欣然同意;他怕波洛佐夫再谈绵羊、小母羊和肥羊尾。主客两人来到会客室,侍者拿来纸牌,于是就玩了起来,当然,不赌钱。

“是的,是的,劳驾啦。请原谅,”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脸上带着方才那种微笑重复了一句,朝萨宁点了一下头,迅速转身,回到里间去了,但是她那漂亮的脖颈、俏丽的肩膀、标致的身材却留下了一个昙花一现、挺秀和谐的印象。

过了十来分钟,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在丈夫的陪伴下又出现了。她朝萨宁走来……她这种步态呀,嗐,在那已经远逝的时代只是这种步态就足以使一些怪人神魂颠倒了。有个怪人曾说过:“这个女人朝你走来的时候,那神态仿佛给你送来了终生的幸福。”她走到萨宁跟前,伸出一只手给他,并用自己那种温存而有些拘谨的声音用俄语说:“您会等我,是吗?我很快就回来。”

“这位是萨宁先生,我童年时代的朋友,”波洛佐夫介绍完了,仍然没有转脸看萨宁,也没有站起来,只是用手指了指他。

“啊,请原谅!”她面带半是羞涩半是嘲弄的微笑说了一句,立即用一只手抓着一根辫梢,把自己那明亮的灰色大眼睛盯在萨宁身上。“我没想到你们已经到了。”

说完这话,玛丽亚·尼古拉耶夫娜甚至微微侧过头来,以便更专注更犀利地凝视萨宁的眼睛。

“喂,讲吧,讲吧,”她把两条裸露的臂肘一下子支到桌上,急不可耐地用一只手的指甲敲着另一只手的指甲,催促着说。“听说您要结婚,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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