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吃了一惊。
斯廖特金双手接住了那张纸,开始胆小地,然而发音清晰,还带着一种津津有味、而且有感情的调子念起这张分产文约来。文约上非常明确地指出,属于安娜的是什么,属于叶芙兰皮亚的又是什么,以及应该如何分配。哈尔洛夫时时插嘴进来,打断了他的朗读:“听着,安娜,这是给你的,为了你的勤劳!”或者说,“叶芙兰皮优什卡,这是我赏给你的!”于是姊妹两人都向他鞠躬,安娜深深地鞠躬,叶芙兰皮亚只是点点头。哈尔洛夫带着阴沉的威严望着她们。“庄园”(指新的小宅)他送给叶芙兰皮亚了——“按照向来的习惯,属于幼女。”朗读者读到这些对他不愉快的字眼,他的声音响亮,而且发抖了;而日特科夫却在舐嘴唇。叶芙兰皮亚瞟了他一眼;要是我处在日特科夫的地位,这种眼光会使我不高兴的。叶芙兰皮亚像所有俄罗斯真正的美人那样,脸上常有一种瞧不起人的表情,这次并且带了特殊的意味。马丁·彼得罗维奇保留了他本人继续居住在他现在所住的房间的权利,而且在“口粮”名义下,给自己留了一份用“粮食实物”计算的充足赡养费,——和十个卢布一月的鞋袜、衣着费。哈尔洛夫要亲自来念分产文约的最后的一节。文约上这样写着:“所以遵照我做家长的意思,对我的女儿们来说,乃是神圣的,不可违背的,犹如我的训诫一样。因为我,仅次于上帝,是她们的父亲,家长,故我没有对哪一个人解释的义务,也不必解释。她们要遵照我的意思,而我,父亲的祝福将跟随她们;她们要不遵照我的意思(上帝不许这种事),则她们将永生遭受我做父亲的永不变更的诅咒,阿门!”哈尔洛夫把纸高高地举在头上,安娜马上敏捷地跪下去,叩头了;她的丈夫也跟着她弯身跪下。“那么,你怎么样?”哈尔洛夫对叶芙兰皮亚说。她满脸涨得通红,也跪在地上叩头了;日特科夫全身朝前弯下去。
“你拿去,念!因为我念起来吃力。只是要当心,不要含糊啊!要使所有在场的先生们都能够听明白。”
我们大家坐下之后,马丁·彼得罗维奇抬起肩膀,清了清喉咙,用他那对小小的、熊眼似的眼睛把我们全体一一地打量过,重重地叹口气,就开始说话了:
“退伍军官,炮兵上士和世袭贵族马丁·哈尔洛夫,在他头脑十分清楚时,根据他本人健全的判断,亲自写下分产的文约,在本文约内明确地规定哪项利益归两个女儿,安娜和叶芙兰皮亚——鞠躬!(她们鞠躬了)——承受,以及如何将奴仆,其它产业,家畜等交给上述两个女儿均分!特此立约为凭。”
两个女儿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签了字。斯廖特金也站起来,要伸手去拿钢笔,可是哈尔洛夫把中指插进他的领带中间,把他推开,吓得他透不过气来。沉默了片刻。突然,马丁·彼得罗维奇仿佛呜咽了,喃喃地小声说:“唔,现在一切都是你们的了!”他走到一边去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女婿互相看了看,便走到他跟前,吻他臂肘的上端。他们够不到他的肩膀。
“你到这儿来!”哈尔洛夫对他的女婿大喝一声,他的女婿还是跟着我们进屋里来的,却始终带着谄媚的神情站在门口。他马上跑到他的岳父跟前。
马丁·彼得罗维奇把他那副铁边圆眼镜架在鼻梁上,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写了字的纸,读起来:
苏威尼尔偷偷地笑了……
“签字!”哈尔洛夫大声嚷起来,他的手指指着纸的下端。“这儿,安娜,‘我感谢并接受!’叶芙兰皮亚,‘我感谢并接受!’”
“一切都照您的意思!”县警察局局长连忙高兴地回答道。“马丁·彼得罗维奇,您知道,只有格式是免不了的。多余的细节可以省略。因为法庭不可能管有斑纹的乳牛和土耳其鸭子的事情。”
“这是他们的字据,”县警察局局长带着他那种永远不变的微笑对克维钦斯基小声说,“他们把它写得辞藻美丽,读起来好听,可是法律上的文约要照格式写,并没有这一切的辞藻。”
“所以,”马丁·彼得罗维奇突然提高了声音,说下去,“我不希望死会突然把我带走,我决心要……”马丁·彼得罗维奇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两天前对我母亲说过的话重说了一遍。“按照我的决定,”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了,“我拟了这张文约(他的手拍拍搁在桌子上的文件),邀请地方当局出席作证,在这张文约上,我的意思在于下列几点。我让位了,我当家的时间将跟我一块儿过去了!”
“照我的意思办吧,”哈尔洛夫插嘴说,他听见了县警察局局长的批评。
“是这样,是这样,”他含糊不清地说,他的胡子抖了起来。
“亲爱的先生们!由于下面的事情,我邀请你们到这儿来。先生们,我老了,疾病开始来折磨我……我已经得到一个警告,死期就像小偷那样正在偷偷地走近……是不是这样,神父?”他朝神父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