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时间回家了,我也不愿意在街上闲荡。城墙外面有一座附设了撞柱戏场子的小花园,还为爱喝啤酒的人预备了几张桌子。我走了进去。几个上了年纪的德国人正在玩撞柱戏。木球咚咚地滚着,时时可以听到叫好的声音。一个眼泪汪汪的漂亮的女侍拿给我一杯啤酒。我望望她的脸,她很快地回转身就走了。
我在暗中摸索着走了两步,一只全是骨头的手牵住我的手。
“是我,”就是那个声音在回答我,“是我,我的漂亮的年轻人。”
我望了望她,她站在一个角落里,一只手托着脸颊,眼泪连串地顺着她的手指掉下来。有人要喝啤酒,她拿了一杯给他,又回到她原来的地方站着。她的悲哀使我感动,我开始想到那个就在眼前的约会,但我的思想不是欢乐的,而是烦恼的。我并没有带着一颗轻快的心去赴这个约会,等待我的不是互相恋爱的欢乐的陶醉,却只是履行一个已经说出的诺言,执行一个困难的任务。加京的话:“跟她是不可以开玩笑的,”这句话好像箭一般地刺到我的心里。仅仅在三天以前,在那只让波浪载着顺流而下的小船里面,我不是感到我所渴望的幸福的折磨吗?现在幸福是可能的了——而我却踌躇起来,我推开它,我不得不推开它……它突然地来到使我感到不安。阿霞本人,她的火一般的性格,她的身世,她的教育,这个迷人而古怪的少女——我承认,她使我害怕了。这些感情在我心里斗争了好久。约定的时间近了。“我不能够跟她结婚,”最后我决定下来。“她不会知道我也爱上了她。”
“又是‘是’吗?”男孩问道。
那个老妇人带着我走上一条很陡的楼梯,在三楼上一个门口停下来,借着从一扇小窗射进来的微光,我看到市长的寡妇的满是皱纹的脸。她那瘪进去的嘴唇上露出一个叫人讨厌的狡猾的微笑,她的无光的眼睛眯起来,她向我指着一扇小门。我的手痉挛地一动,就把门打开了,我走进去以后,砰的一声,门又让我关上了。
“是,”我再说了一遍,便顺着莱茵河岸走着。
阿霞通知我变更我们的约会地点。要我在一个半钟点以后,不是去小教堂那里,却要到路易斯太太的家里去,要我敲底层的门,直上三楼。
在约定的时间,我渡过莱茵河,我在对岸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今天早晨到我那里来过的小男孩,他显然在等待我。
“这边走,”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等着您啦。”
“是啊,是啊,”隔壁座位上一个红脸颊的胖先生说,“我们的汉卿今天非常伤心:她的未婚夫去当兵啦。”
“您就是路易斯太太吗?”我问她。
我站起来,放了一个泰勒在可怜的汉卿的手里(她连谢都没有谢我),我就向路易斯太太家里走去。空中已经布满了傍晚的阴影,在暗黑的街道上面的那一段狭窄的天因落日的反光变成了玫瑰红。我轻轻地敲门,门马上打开了。我跨进门槛,发觉自己在完全的黑暗里。
“安奈特小姐给您的,”他低声说,又交给我另一张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