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萨宁接着说,“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噢,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十分尴尬的少尉含糊其辞地说,“不过,我认为,既然双方都是体面人……我跟您的证人谈吧,”他打断了自己的话就走了。
“会的……一定会的。”
“嗯。”潘塔莱奥内下巴完全埋进领结里去了。“可是那个费罗弗卢克托·克卢贝里奥呢,他怎么啦?”他突然喊了一句,仰起了脸。
“高尚的青年!伟大的心灵!(Nobil giovanotto!Gran cuore!)——请允许一个衰弱的老人(a un vecchiotto!)握一握您这只勇敢的手!(la vostra valorosa destra!)”然后稍微向后跳了一下,摆了一下双手,就走了。
第二天早晨盥洗的时候,他想:“等军官等到上午十点,再不来就让他们到处找我去好了!”可是德国人都起床早,九点还不到,茶房就来报告说少尉(der Herr Seconde Lieutenant)冯·里赫特先生求见。萨宁连忙披上常礼服,说了一声“请”。里赫特先生跟萨宁的预料相反,是个极为年轻的人,几乎是个孩子。他努力使自己没有胡子的脸带上老成的表情,可是他丝毫没有做到这点:他连自己的局促不安的心情也未能掩饰住,往椅上坐的时候,险些没被腰刀绊倒。他结结巴巴地用蹩脚的法语对萨宁说他是受自己的朋友冯·登霍夫男爵的委托来的,说委托的内容是要求冯·扎(萨)宁先生对昨天所使用的侮辱性言词道歉,说如果冯·扎(萨)宁先生拒绝,冯·登霍夫男爵就希望决斗。萨宁回答说他不准备道歉,愿意决斗。于是冯·里赫特先生便仍然结结巴巴地问:他里赫特在何时何地同何人进行必要的谈判。萨宁回答说他可以两个来小时以后到这里来;在这之前,他萨宁将努力找到一个决斗的证人。(这时他心里想道:“见鬼,我找谁当证人呢?”)冯·里赫特先生站起身来,开始告别……可是走到门口就停下来了,好像感到良心的谴责,——转身对萨宁说,他的朋友冯·登霍夫男爵并不讳言……在某种程度上……在昨天事件中自己有过错,因此只要得到略微道歉——“des exghizes léchères”就会感到满意。萨宁的答复是任何道歉,不管是郑重的还是略微的,他都不准备做,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过错。
(埃米利一回家,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不过,德·扎尼尼先生,请问,您的决斗不会使一位女士的声誉蒙上一些不利的阴影吗?”
“这样,”冯·里赫特说(他的脸更红了),“就只好交换友好的射击了——des goups de bisdolet à l'amiaple!”
潘塔莱奥内低下了头。
“不过……为什么不行呢?”他问了自己一句。
潘塔莱奥内仔细地把它放进衣服侧兜里,又重复了一句“一小时以后见!”便朝门口走去;他突然转过身来,跑到萨宁跟前,抓起他的一只手,贴到自己的胸口,抬眼望天,喊道:
“托拉,”老人提示说。“我只请求考虑一个小时。这里牵涉到我的恩人的女儿……因此,我应当,我有责任——想一想!!……一小时以后……三刻钟以后——您会知道我的决定的。”
潘塔莱奥内哆嗦了一下,眉毛扬得那么高,竟扬到下垂的头发里了。
“这话我就完全不明白了,”萨宁问道,“您是说我们要朝天开枪吗?”
“小姐不放心,”潘塔莱奥内开始说,他显然已经知道信的内容了,“她吩咐我看看您在做什么,并带您去见她。”
跟我跳一会儿!
老人精神一振,下巴埋在领结里,眼睛盯着萨宁。
“啊!您知道!好,那就这么办吧。有个军官刚从我的屋里出去。那个无赖要跟我决斗。我已经接受了他的挑战。可是我没有证人。您愿意做我的证人吗?”
“可现在……我怎么回去跟杰玛小姐说呢?”
“知道。”
“时间很紧哪,亲爱的契……契帕……”
快些过来呀,
潘塔莱奥内咬了咬嘴唇,甩了一下满头乱发。
少尉,少尉!
萨宁机械地接过信来,拆开读了一遍。杰玛在信里说她对他所知道的那件事甚感不安,想立即见到他。
“我认为不会。不过无论如何必须决斗了——没有办法。”
萨宁看了看他的背影……便拿起报纸读起来。不过他的目光却徒然在字行上溜着:他什么也没有看明白。
“您一定要决斗吗?”他终于用意大利语问道;在此刻之前,他一直是用法语的。
我的宝贝儿!
“好吧;我等着。”
萨宁看了意大利老人一眼,便寻思起来。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在最初的瞬间,他觉得这个念头太荒唐了……
少尉一出去,萨宁就坐到椅子上,两眼盯着地板。“这是怎么回事呢?生活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过去的一切,未来的一切,突然全模糊了,消失了,只剩下了我在法兰克福为了一件事要跟某人决斗了。”他想起了他的一个精神失常的姨妈常常一边跳舞,一边唱着:
萨宁拿过一张纸来写道:“请放心,我的好友。三个来小时以后,我去见您——一切都会解释清楚。衷心感谢您的关怀。”写完就把这张纸条交给了潘塔莱奥内。
他纵声大笑了一阵,然后学着她的腔调唱道:“少尉,少尉!我的宝贝儿!快些过来呀,跟我跳一会儿!”
“他吗?没怎么。”
“哼!”潘塔莱奥内蔑视地耸了耸肩膀。“无论如何,我应当感谢您,”他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说,“尽管我现在地位卑微,您仍然认为我是一个体面人——un galant'uomo!您这样做,表明您自己是一个真正的galant'uomo。不过,您的提议,我需要考虑一下。”
“一定。否则就会使自己永远蒙受耻辱。”
“潘塔莱奥内先生!”他高声喊道。
“嗯。要是我不同意当您的证人呢,您会去找别人吗?”
“我敲了几下门,您没有吱声;我还以为您不在屋里呢,”老人说完就把信递给了他。“是杰玛小姐要我送来的。”
“不过必须行动,不能浪费时间了!”他大声喊罢,跳起来,一抬头看到潘塔莱奥内拿着一封信站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