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给他放血——这是中风,”被叫作潘塔莱奥内的小老头说。
“不……等一会儿再倒;现在快去拿刷子来。”
小老头仰起脸来。
小老头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少女尖叫着扑到那男孩身边。
“什么?”
应声从里屋跑出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袒露的双肩上披散着黑色鬈发,赤裸的双臂向前伸着,一看到萨宁便奔过去,抓住他的一条胳膊,拽着就走,气喘吁吁地说:“快,快,来,救人!”萨宁没有立即跟少女去,好像要坚持站在原地似的,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跟她去,实在是因为他太惊讶了:他生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她转过身来,把一只手握起来,痉挛地抬到煞白的腮边说:“走啊,走啊!”她的声音、眼神和动作是那么着急,使得萨宁立即跟她闯进了开着门的里屋。
“路易莎跑去更快些,我不能跑,”小老头一边用意大利语继续说着,一边交替地抬着患痛风的扁平的双脚,脚上穿着一双高靿皮鞋,鞋带打成小花结。“我拿了些水来。”
“啊,刷子!Spazzette!怎么会没有刷子呢!”
“刷子,刷子,”萨宁用德语和法语重复着。“刷子,”他做出给自己刷衣服的样子又说了一句。
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攥着水瓶的细长瓶颈。
萨宁虽然对医学一窍不通,可是他十分清楚十四岁的孩子是不会得中风的。
“可是埃米利眼看要死啦!”少女喊了一声,向着萨宁伸出了两手。“啊,我的先生,O mein Herr!难道您不能救救他吗?”
萨宁一边刷着,一边斜着眼睛瞟她。我的上帝!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美人儿啊!
潘塔莱奥内把水瓶放到地板上跑了出去,马上就拿来了两把刷子,一把是刷头发的,另一把是刷衣服的。一条卷毛狮子狗跟着他,使劲儿摇着尾巴,好奇地看着他、少女乃至萨宁,——好像想知道:人们为什么这样忙乱?
“这是昏厥,不是中风,”他说完,便问潘塔莱奥内:“你们有刷子吗?”
他随少女跑进了一个房间,里面一张用马鬃填充的老式沙发上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脸色煞白,白中透黄,像蜂蜡或者古代大理石。这男孩非常像那个少女,显然是她的弟弟。他两眼闭着,浓密的黑头发在石雕般的前额、不动的两道细眉上投下了一片黑影,从发紫的两唇之间可以看到咬紧的牙齿。看样子,他已停止呼吸了;一只手耷拉到地板上,另一只手扬在脑后。这孩子身上穿着衣服,扣着钮扣;领带紧紧地勒着他的脖子。
“他死了,他死了!”她喊着。“他方才还坐在这儿跟我说话来着,突然就倒下去不动了……我的上帝!难道没有救了吗?妈妈也不在家!潘塔莱奥内,潘塔莱奥内,医生怎样啦?”她突然用意大利语补充了一句。“你去找医生了吗?”
“好……Benone!不要往他脑袋上倒凉水吗?”
萨宁麻利地给躺着的孩子脱掉外衣,解开衬衫领扣,卷起衬衫袖子,便拿起刷子用全身力量刷他的胸膛和两臂。潘塔莱奥内用另一把刷头发的刷子使劲刷他的皮靴和裤子。少女跪到沙发旁边,两手抱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的脸。
“小姐,我没有去,我派路易莎去了,”门外传来一个嗄哑的声音,随后拐着罗圈腿进来了一个小老头,浅紫色燕尾服,黑色的钮扣,高高的白领结,本色土布短裤,黑色的长毛袜。他的瘦小的脸庞被一团铁灰色的浓发遮得完全看不见了。头发从四周直竖上去又一绺绺地披散下来,使小老头的样子很像一只凤头鸡,因为在铁灰色的头发下面只能看清一个尖鼻子和一对溜圆的黄眼珠,所以像得就更加惊人。
“拿来,我们把他的外衣脱下来,给他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