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叶芙兰皮亚·马丁诺夫娜吗?唉,少爷,我怎么能对您讲呢……可是您太年轻了——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些事情还在那儿照样进行,咦……咦……咦!喂!季安卡好像站住了!”
“少爷,这正是他的马;说到卖,他才不会卖掉它呢;是他们从他手里弄走它的——而且把它给了这个农民。”
“活着,少爷。可是,少爷,您为什么问这句话?”
“哈尔洛夫老爷还活着吗?”我问普罗科菲道。我们两个人那样“全神贯注地”热心打猎,一直到这个时候,我们还没有说过一句别的话。
“那么未婚妻又怎样呢?”
我的听差普罗科菲(他自以为是地主家的猎人)出来迎接我,他报告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有很多的山鹬飞来了,特别是在叶西科沃(那是哈尔洛夫的产业)的白桦林里,它们更是大群、大群地飞着。这时离午餐的时间还有三个钟头光景,我马上拿起枪和猎袋,带着普罗科菲和一条有波形长毛的猎狗一块儿奔到叶西科沃林子去了。在那里,我们的确发现了许多山鹬——而且放了三十多枪,打死了五只山鹬。我带着猎物赶回家去的时候,我看见路旁有一个正在耕田的农民。他的马站住不动了,他一边带怨声凶狠地骂着,一边用缰绳毫不留情地抽它那个偏在一边的脑袋。我仔细地看看这匹可怜的瘦马,它的肋骨差不多全露出来了,而且它那热汗淋淋的腹部两边就像铁匠铺的风箱那样痉挛地、不规则的起伏着,——我马上认出它来,就是给马丁·彼得罗维奇拉过多少年车子的那匹肩上带伤的、又瘦又老的母马。
“这不是他的马吗?难道他把它卖掉了?”
“那么马丁·彼得罗维奇呢?”
“少爷,他们不会征求他同意的。您不在家的时候,那儿的一切事情全改变了,”普罗科菲脸上露出微微的冷笑说,作为对我的惊讶的眼光的回答。“灾难啊!我的老天爷!现在他们那儿是斯廖特金老爷在管理一切了。”
这样一个巨人会给人赶出来,这个念头我怎么也想不到。
我回家的时候,汤已经放在餐桌上了。母亲责备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带着不满意的神情说。“回家第一天,——你就要叫我等候你吃饭啦!”我把死山鹬提起来给她看:她连看都不看它们一眼。餐厅里除了她,还有苏威尼尔、克维钦斯基和日特科夫。这位退伍的少校躲在角落里——简直像一个犯了过失的小学生,脸上现出惶惑和懊恼的表情,眼睛通红……你甚至会这么想:他不久以前还哭过呢。母亲的心情一直不好;我毫不费力地猜出来,我回家迟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吃午饭的时候,她差不多没有说过一句话;少校偶尔抬起头来,用他那可怜的眼光看看她,然而,他的胃口倒不错;苏威尼尔战战兢兢;克维钦斯基保持他平日那种沉着的态度。
“马丁·彼得罗维奇不会来的!”午饭后,苏威尼尔跟我一块儿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小声对我说。“您看吧,他变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想象不到!我以为——不管别人对他讲什么——他一句话也不会懂了。是的!毒蛇给叉子压住了!”
“原本是这样,正是……这种坏蛋该……”日特科夫悄悄地说,可是母亲那样轻蔑地瞅了他一眼,他马上掉过头去,不作一声了。
“那么日特科夫为什么不照顾他呢?”我后来问道。“他跟哈尔洛夫的第二个女儿结了婚吗?”
“维肯季·奥西培奇,”母亲转身对他说,“明天请您派一辆马车去接马丁·彼得罗维奇,因为我得到消息,他已经没有自己的马车了;还叫人告诉他,他一定要来,我很想看见他。”
克维钦斯基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可是他忍住了。
“听到了,太太!”克维钦斯基恭顺而带尊严地回答。
“他们怎么弄走它的?他会同意吗?”
“马丁·彼得罗维奇可以说已经成了一个最下等的人了。他只是啃干面包过日子了——还有什么别的呢?他们把他完全毁了。说不定哪天他们会把他赶出来的。”
我的猎狗趴在路旁一个幽谷的尽头,在一片茂密的橡树林前面,真的好像生了根一样地站住不动了。我和普罗科菲奔到狗跟前去:从林子里飞出了一只山鹬。我们两个人对它开枪,没有打中;山鹬飞到别处去了;我们跟着它追过去。
“您听到没有?我命令!”母亲又说了一遍。
苏威尼尔那种发颤的笑声又响起来了。
“还让斯廖特金知道,”母亲继续说,“我命令他到我这儿来……您听到没有?我……命……令!”
“结了婚?”普罗科菲跟着我说了一遍,这一次他很明显地冷笑了。“人家根本就不让他走进那所宅子。他们说,我们不需要你;他们说,往后不要来碰钉子吧。我说过:斯廖特金在主持一切事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