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亲爱的爸爸,”安娜·马丁诺夫娜回答道。“只是我给他弹些什么呢?他对这个不会发生兴趣的。”
他走出屋子,我跟着他出去。安娜·马丁诺夫娜马上敏捷地,仿佛还带着怨恨的神情动手收拾桌子。我走到门口,还转过身子向她行礼;然而她好像没有看见我在鞠躬,只是又笑了,而且比上一次笑得更带恶意!
马丁·彼得罗维奇又醒过来了。
安娜·马丁诺夫娜的嗓子很好听:响亮而又带凄凉……好像猛禽的叫声。
我母亲不喜欢哈尔洛夫的大女儿,她管她叫骄傲的女人。安娜·马丁诺夫娜几乎从不来拜访我们,她在我母亲面前举止庄重而冷淡,虽然由于母亲的恩惠,她才能够进寄宿学校受到教育,才能够结婚,才能够在举行婚礼的时候收到一千卢布和一条稍微用旧了的黄色的土耳其披巾。她是一个中等身材、瘦弱的女人;她的举动非常灵活,轻快;她有一头浓密的亚麻色头发;在她那浅黑色美丽的脸上突出来一对虽然有些古怪、却也动人的淡蓝色的细长眼睛;她有一根笔直的、瘦削的鼻子;她的嘴唇也是薄薄的,下巴像“发针”的样子。无论谁看见她,一定会想:“唔,你是一个多聪明的女人——可是没有好心眼!”但是,她身上却有一种动人的力量,连她满脸荞麦似的黑痣也跟她十分相称,而且更增强她给人唤起的那种感情。她把双手插在头巾里,偷偷地——由上到下地(我坐着,她站着)——看我;一种恶意的微笑在她的嘴唇上、她的脸颊上、她的长睫毛的阴影里出现了。这微笑好像在说:“哼,你是个娇生惯养的阔少爷!”她每一呼吸的时候,她的鼻孔总要微微地胀大,这也有点古怪;可是我依然觉得,要是安娜·马丁诺夫娜居然爱上了我,或者只是想用她那冷酷无情的薄嘴唇来吻我,——我就会高兴得直跳到天花板那样高。我知道,她非常严厉,而且苛求,乡下女人和姑娘们看见她害怕得像见了火一样。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安娜·马丁诺夫娜暗暗地激动了我的幻想……然而,那个时候我只有十五岁,——就在那样的年纪!……
“那么,在寄宿学堂里人家教你弹什么呢?”
“我全忘光了……而且琴键也走音了。”
“安娜!”他喊道,“你还是弹弹钢琴吧……年轻的先生爱听这个。”
我朝四面看:屋子里有一架类似钢琴的可怜的东西。
我从哈尔洛夫的女婿手里牵过马来,拉住它的缰绳。我们一块儿走到打谷场去,可是因为那里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同时他也不能想象:像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孩子对农业会发生特殊的爱好,所以我们便穿过花园回到大路上了。
“好吧,”马丁·彼得罗维奇说,他又沉思起来了。“好吧,”他又说,“那么您去不去打谷场看看,有兴趣吗?沃洛季卡会给您引路。喂,沃洛季卡!”他大声唤他的女婿,那个人还牵着我的马在院子里遛来遛去。“你就带他上打谷场去……把我的农场……大概地……指点给他看看。可是我得睡一会儿了!好吧!祝您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