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珊 译
“您说什么?”
我那位调解人是这样说的……然而我相信,我看到了叶芙兰皮亚,我遇见了她。事情是这样的。
我跟安娜·马丁诺夫娜重逢以后大约四年光景,我在彼得堡附近小乡村穆利诺过夏天,这是中等阶级所熟悉的避暑地方。那个时候,在穆利诺附近打猎倒很不坏——我差不多每天都带着枪出去。我有一个同伴,一个出身小市民家庭的维库洛夫。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和善的小伙子,可是他本人却喜欢把自己说成一个品行很不端的人。这个人有什么地方不曾去过,又有什么事不曾干过呢!简直找不出一件可以使他吃惊的事情,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只喜欢打猎和喝酒。且说有一天,我跟他一块儿回到穆利诺去,我们一定要经过一所坐落在十字路口、四周有又高又密的围篱的孤零零的房屋。我看见这所房屋不止一次了,它每次都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里有一种神秘的、与世隔离的、阴郁的、静穆的样子,有一种叫人联想到监狱和医院的样子。我们在路上只能看见它那漆成暗红色的尖屋顶。整个围篱上只有一扇大门,就是这扇大门好像也是牢牢地锁住的;那里面永远传不出一点声音来。然而我们还是觉得,一定有人住在那所房屋里面:它一点都不像荒废的住宅的样子。恰恰相反,那里的一切全是非常坚固,结实,牢靠,好像它即使受到围攻,也可以守得住。
“就有这回事。也许,您听说过一种分裂派-鞭身教徒,就是不要神父的教徒吗?”
“是啊——女教主;照他们的说法:圣母。”
“我是在告诉您。人们说,她是一个非常严厉的女人……真是一位女司令官!她管辖成千成万的教徒!要是我能够逮捕所有这一类的圣母多好……可是空话有什么用?”
“一所古怪的建筑物,对不对?它可以使本地的警察局局长得到不少的收入呢!”
“女人吗?”
“听说过。”
维库洛夫狡猾地眯了眯眼睛。
“怎么一回事?”
我向调解人打听叶芙兰皮亚·马丁诺夫娜的消息,——我才知道,她一离开家,就无影无踪地消失了,而且,“也许,现在她早已归天了。”
讲故事的人沉默了——我们又闲谈了一会儿,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我老是记住他的话。为了可以经过这所神秘的房屋,我常常故意绕道。再说,有一天,我正走到它的前面,突然——哦,真是奇迹啊!大门的门闩大声响起来了,钥匙在锁孔里发出了“轧轧”的声音,然后大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雄伟的马头伸了出来,在彩色的马轭下面露出它那打成辫子的鬃毛——于是一辆小型的马车缓缓地赶到路上来了,就是马贩子、训练马的商人们经常乘坐的那一种车子。离我近一点的马车的皮垫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相貌俊美、堂堂仪表的男子,他穿一件干净的黑色农民外衣,一顶黑色的无檐帽压在他的额上;他小心谨慎地驾着一匹养得肥肥的、背部像炉子一样宽大的马。他的旁边,马车的那一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身子笔挺的女人。她头上围了一条贵重的黑披巾;身上穿了橄榄色天鹅绒的短上衣,系了一条深蓝色梅里诺羊毛呢的裙子,两只洁白的手庄严地交叉放在胸前。马车拐到左边路上来了——那女人离开我只有两步的光景;她微微转过头来,我认出了是叶芙兰皮亚·哈尔洛娃。我马上就认出她了,我一点儿也没有迟疑,而且也不会迟疑的:像她这样的眼睛,特别是这种弧形的嘴唇——傲慢而肉感的嘴唇,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别的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到过。她的脸长了些,瘦了些,皮色变黑了些,也现出了一些皱纹;然而特别是脸上的表情变得厉害!它变得那样自信,那样庄严,那样骄傲,我简直没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的面貌的任何一部分都表现出来她的权力——这不是单纯的稳定的的权力,而是无限的权力;她埋下眼睛,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她的眼光说明她多年来就习惯了只受到人们那种崇敬的、默默的顺从。显然,这个女人并不是生活在一群崇拜者的中间,却是一直生活在一群奴隶的中间。显然,连她本人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她的命令或者愿望会不马上被执行的!我高声叫她的名字和她的父名;她微微颤动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这不是含着惊恐,而是含着一种轻蔑的愤怒:她似乎在说,谁敢来扰乱我?——于是她微微张开嘴,发出了一个命令的字。坐在她旁边的男人跳起来,挥动缰绳打马,马就用快步子向前奔跑,——马车就消失了。
“唔,这就是他们女教主住的地方。”
他在唤他的彼加希卡,这是一条出色的猎狗,嗅觉非常敏锐,可是一点儿也不懂得踞地作势。维库洛夫不得不绑住它的后足掌,使它不至于那样狂跑。
“这是什么堡垒吗?”我问我的同伴道。“您知道吧?”
这就是我要讲给你们听的我的草原上的李尔王、他的家庭以及他的行为了。
以后我再没有遇见叶芙兰皮亚了。马丁·彼得罗维奇的女儿怎么会成了鞭身教的圣母——我简直不能想象;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她创造了可以称为“叶芙兰皮亚希纳”的这个教派呢,可能这个教派现在已经用她的名字来命名了?什么事都会发生的,什么事都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