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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复活:列奥纳多·达·芬奇 作者:德·梅列日科夫斯基 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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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他想,“这里也有——她。在圣母的面容里,在圣诗的词句里,在笼罩着基督受难十字架的玫瑰芳香里也有她!”

耶稣,耶稣,我的爱!

诗琴掉到地上,琴弦发出嗡嗡声,传来了接吻的声音。

Angeli che non furon ribelli,

师兄弟们散开以后,他也走下楼梯,来到修道院的主院里,坐在长廊里一个他所喜欢的地方,那里在这种时候经常都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可是上帝的恩惠虽然像滋润草木的雨露一样,却不能滋润他的心田。

修士们唱着,乔万尼很想发生萨沃纳罗拉所讲的那种奇迹——从盛着圣餐的碗中射出火光,像熔铁那样把他身上十字架的创痛烧化。

夏夜,圣马可修道院院子里芬芳的大马士革玫瑰树丛里流萤点点,好像是看不见的天使们举着的蜡烛,他给师兄弟们讲锡耶纳的圣卡特琳娜身上血迹斑斑的圣痕,那是圣洁的爱的创伤,很像天主身上的伤痕,如玫瑰般芳香。

乔万尼回忆起自己在圣马可修道院里度过的一年。他在变得黑暗的长廊里来回走着,陷入深深的思索——这时天黑了下来,响起了念诵Ave Maria的声音,身穿黑衣的修士们排成一行向教堂走去。

修士谈到科学时也发表了这样的见解。“有谁设想,”他说,“逻辑学和哲学能证明信仰的真理,他就是个蠢货。难道信仰的强烈光辉还需要科学微弱的光亮,天主的英明卓识还需要人的浅薄才智?一个无知的老太婆只要尽心尽力地在圣像前祈祷——就能比所有的聪明人和学者更接近对上帝的认识。逻辑学和哲学在最后审判的日子里并不能拯救他们!荷马和维吉尔、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所有这些人都向着撒旦的住所走去!像半人半鸟的海妖塞壬一样——诡诈的歌声迷惑人的耳朵,他们把灵魂引上永远毁灭。科学给人提供的不是粮食,而是石头。你们看看那些追随学者的人吧:他们的心肠僵硬如顽石。”

“知识少的人,必定爱得轻。而伟大的爱则是伟大的认知之女。”乔万尼只是现在才感觉到了这些话的全部深刻内含,他听着修士诅咒科学和艺术的诱惑,不禁想起列奥纳多那些合情入理的谈话,他那安详的面孔,像天空一般深邃和冷静的目光,洋溢着充满智慧魅力的笑容。他也没有忘记毒树的可怕果实、铁的蜘蛛、狄俄倪索斯之耳、安放圣钉的起吊机、在基督圣容下面的反基督的面孔。可是他觉得没有彻底理解老师,没有猜透他心灵的最后一个秘密,没有解开把各条线索纠缠在一起并且能够解决一切矛盾的纽结。

“亲爱的,”另一个声音回答道,“我的爱,我的爱!Amore!”

他想起一个传说,那是从一个学识渊博的修士那里听来的。这个传说曾被奥利金所接受,后又被佛罗伦萨诗人马太奥·帕尔梅里在长诗《生命之城》中所改造——说的是魔鬼跟上帝进行战争,那时天上的居民既不希望加入上帝的军队,也不愿意加入魔鬼的军队,跟二者都很疏远,只是作为决战的旁观者——但丁写到他们时说:

让我从这伤痛中得到快乐,

乔万尼没有跟随他们去,而是坐到原先的位置上,重新打开使徒保罗的书信,他在逻辑魔鬼的唆使下在自己的头脑里这样更改了使徒的话:

有一次,他偶然听到吉罗拉莫谈论绘画,要求任何一幅画都能带来实际好处,都用拯救灵魂的精神教育人和训诫人:佛罗伦萨人应该用刽子手的手来消灭诱惑人的图画,完成有益于上帝的事业。

乔万尼觉得女神的面孔很熟悉。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突然想起他在桑德罗·波提切利的另一幅画——《圣母像》上看见过,也是这样的面容,这样天真的眼睛,好像是刚刚哭过,这样无邪的嘴唇,带着非人世的哀愁。一种无法表达的慌乱充溢了他的心灵。他垂下目光,走出庄园。

院墙雪白,院内长着桂树、柏树和大马士革玫瑰,吉罗拉莫喜欢在树荫下布道:相传天使们夜间浇灌这些玫瑰。

把神子的痛苦当成享受!

见习修士打开使徒保罗的《哥林多书》,念道:

Gesu,Gesu,amore!

天使们既不是叛乱者,

乔万尼跳了起来,重复着:“Gesu!Gesu!”但却不能加上一句:“Amore!”

他用双手捂着脸,像是逃避看不见的人追赶一样,走开了。

他回到净室,躺下了。

他惊恐地跳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在这空荡荡的长廊里不见一个人影,一片漆黑,于是他开始画十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然后他跑出长廊,穿过院子,向教堂奔去,那里灯火通明,修士们在做晚祷,他停下来,喘喘气,跪到石板上,开始祈祷:

萨沃纳罗拉没有对他们进行教诲或布道,只是说些亲切的话,他本人也像孩子似的玩耍和嬉笑。乔万尼看着他那容光焕发和堆满笑容的脸——他觉得这菲索雷山顶上荒凉的树林里处处是音乐和歌声,周围是湛蓝的天空,他们真像天堂里上帝的天使一般。

他觉得这不是他说的,而是另一个人从后面向他呼出一股冷气,伏在他的耳朵上说:“一起喝,一起喝!”

有一次,萨沃纳罗拉像对所有的见习修士那样,派贝特拉菲奥到离佛罗伦萨两里的卡列吉庄园去护理一个重病患者,庄园坐落在乌切托约山冰雪覆盖的山坡上——洛伦佐·美第奇正是在这座庄园里住了很久并且最后死在这里。整个宫殿很荒凉,悄然无声,房间像坟墓一样,从护窗板的缝隙里透进微弱的光亮,乔万尼在一个房间里看见桑德罗·波提切利的名画《维纳斯的诞生》。美的女神全身一丝不挂,洁白得如同水中百合——沾着水珠,好像是散发着海水清新的咸味,站在贝壳上,在波浪中滑行。金黄的发绺像蛇一样卷曲着。双手以羞涩的动作按在身上,想要遮住裸露着的躯体,优美的身躯散发着一种罪恶的诱惑,但是那双无邪的嘴唇、天真的眼睛却充满圣洁的惆怅。

“天主哇,救救我吧,让我摆脱这种双重的思想吧。我不愿意同时饮两个杯!我只饮你的杯,我的灵魂只渴望你的杯,你的真理,天主哇!”

自由的和悲哀的精灵——既不是恶的也不是善的,既不是光明的也不是黑暗的,而是亦恶亦善,亦光明亦黑暗——被天上的最高审判驱逐到地上,介乎于天堂和地狱中间的人间世界,他们在这个跟他们自己一样的半明半暗的人世间成了人。

他痛苦地笑着,抬起眼睛望着天空,看见一颗黄昏时的星,只见它像是黑暗天使中最美丽的给人带来光明的恶魔卢西菲尔的明灯。

他怡然自得,感到浑身绵软无力。

“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同时又喝魔鬼的杯;不能吃主的宴席,同时又吃魔鬼的宴席。”

回到修道院以后,他去见萨沃纳罗拉,把一切都告诉了他。院长提出一个平平常常的建议:以斋戒和祈祷为武器跟魔鬼进行斗争。这个见习修士想要解释说,诱惑他的并非肉欲的魔鬼,而是异教的精神美的恶魔——可是修士并没有理解,起初表示惊诧,后来严厉地指出,异教的假神除了邪恶的淫欲和高傲之外什么都没有,而所有的又经常都是丑恶的,因为美只包含在基督教的善之中。

见习修士乔万尼·贝特拉菲奥也在那群注意观察吉罗拉莫的修士里面。

乔万尼走开了,没有得到安慰。从那天起,惆怅和烦躁的魔鬼便附到他的身上。

他站起来,开始在长廊里来回踱着,回忆起自己一年来在圣马可修道院里的思想感情。

下面传来晨钟的声音,仿佛是孩子在睡梦中的咿呀语声。

萨沃纳罗拉走到悬崖边上,怀着爱意向笼罩在晨雾中的佛罗伦萨望去,好像母亲看着睡熟的婴儿。

“你们不能不喝主的杯,同时又喝魔鬼的杯;不能不吃主的宴席,同时又吃魔鬼的宴席。”

天快亮的时候,他做了个梦:仿佛是跟卡珊德拉在一起,骑着黑山羊,在空中飞翔。“参加狂欢夜会去!参加狂欢夜会去!”女巫说,朝着他转过身,脸色像大理石一样苍白,嘴唇像血一样鲜红,眼睛像琥珀一样透明。他认出了人世间的爱情女神——白色魔鬼,只是眼睛里含着非人世的悲哀。明月照着她的裸体,袭来一股甜蜜而又可怕的气息,他的牙齿磕碰着:他拥抱着她,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Amore!Amore!”她说着,笑着——他们座下黑山羊的毛皮像是绵软温和的床铺,在下沉。他觉得这是死亡。

Ne por fi deli a Dio,ma per se foro.

初期,他作为萨沃纳罗拉的门徒,在精神上尝到了莫大的甜蜜。吉罗拉莫神父有时清晨带领他们到城外去。一条陡峭的小径仿佛是通向天际,他们沿着这条小径攀登菲索雷山,站在山顶上望去,只见山峦起伏,坐落在阿尔诺河谷里的佛罗伦萨尽收眼底。院长坐在绿色的草地上,这里繁花似锦,有紫罗兰、草玉铃、鸢尾花,柏树的树杆被太阳晒得淌着树脂。修士们有的躺在他脚下的草地上,有的编花环,有的谈话,有的跳舞,像孩子们似的蹦蹦跳跳,另外一些拉着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很像贝亚德托教士所画的天使合奏。

“别,别,放开……”

返回佛罗伦萨以后,他走在一条狭窄的胡同里,在一堵墙的凹处发现一个基督受难十字架,他跪到十字架前,开始祷告,想要把诱惑驱逐。墙那边的花园里,可能就在玫瑰花荫下,响起了曼陀铃的琴声;有人突然叫喊一声,传来一个怯生生的低语声:

也不听从上帝而洁身自保。

“怎能知道,”乔万尼继续思考自己的罪恶思想,情不自禁地说出声来,“怎么能够知道——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善,应该同时饮两个杯吧?”

尽饮十字架造成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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