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柏拉图式的爱情,殿下,”一位女士回答道,“安东尼奥托·弗莱戈佐先生证明,如果一个男人以天堂的爱情爱着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就可以亲吻这个男人的嘴唇而不破坏贞操。”
她问他们在谈论什么。
公爵夫人的目光落到盖着狄俄倪索斯之耳的圆形洞眼的铁盖上——这是列奥纳多给安装的从宫里楼下各个房间通到公爵卧室的窃听管道。她走近那个洞眼,摘下沉重的铁盖,听了起来:声波传来,宛如从螺号里听见的远处大海的喧啸;与人们过节的欢声笑语和悠扬回荡的乐曲声汇在一起的是夜间狂风的呼啸声。
她在熙熙攘攘的大厅里游来荡去,无法为自己找到位置,于是到远处一个房间去了,那里在燃得很旺的壁炉旁坐着一群青年男女。
贝雅特里齐知道,这位安东尼奥托·弗莱戈佐先生的一首下流的十四行诗在宫廷里风靡一时,写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年,是这样开头的:
贝雅特里齐回到卧室里,披上皮袍子,戴上黑丝绸的面具,几分钟之后已经坐着轿子向贝林乔尼住的蒂岑城门出发了。
小爱神阿摩耳被恋人的祈求所感动,把箭射向那颗残酷的心;可是爱神的眼睛蒙着绷带——箭射偏了;击中的不是心——
把手伸给他亲吻一下。这个少年立刻跑去执行命令。
他麻木了,融化了,眯缝着眼睛,像是一只吃饱了的猫。
狄奥尼贾解释说,跳舞时可能是由于太热和疲劳而流了鼻血。
这时门口出现一个胖女人,只见她穿得花里胡哨,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她已经不年轻,也不漂亮,用手帕捂着鼻子。
男爵只是把双手摊开。
埃梅利娜小姐拿起诗琴,轻轻拨动琴弦,在琴声的伴奏下,诗人用腹腔发出浑厚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读了一首十四行诗。
“可是婚姻,夫人,根据人类的法律……”骑士刚一开口。
公爵夫人本来喜欢跳舞,可是这天晚上,她心情沉重,茫然若失。只是多年养成的虚情假意的习惯,帮助她扮演盛情好客的女主人的角色—— 一一回答着高官显宦们的新年祝贺和甜腻腻的殷勤。她有时觉得无法忍受——得跑掉或者大哭一场。
“吩咐两个随从准备好轿子在下面花园城堡的秘密大门前等候我。注意,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此事——听见了吗?任何人!”
上面染上一滴滴鲜红的血。
塞拉菲诺又开始念一首新的十四行诗,描写他的情人家中失火,无法把火扑灭,因为跑来的人们被美女的目光点燃起心中之火,首先得用水浇灭自己心中之火。贝雅特里齐听到这里终于忍耐不住,走开了。
摩罗的年轻统帅加莱亚佐·桑塞瓦里诺风度翩翩,衣着考究,穿着一身白衣,袖口折起,露出玫瑰色的衬里,白鞋上镶着钻石,生着一张漂亮的类似女人的脸,无精打采,慵懒倦怠,对女人很有魅力。跳“残酷命运舞”时,他貌似无意实则有意地甩掉一只鞋或者披肩,但照旧继续在大厅里旋转飘动,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这在当时被认为是最优雅的典范,因此人群中响起一片赞许声。
还念了一首讴歌一个掉了一颗门牙的美女:这是小爱神阿摩耳在捣鬼,他住在她的嘴里,利用这个缝隙当射箭口,好随时把箭射出。
女士们纷纷鼓掌。
“乌尼科!乌尼科!”崇拜者们兴奋得太累了,不停地喘息。
一群女士包围着诗人,贝雅特里齐看见卢克莱西娅,感到有些窘迫,几乎是脸色煞白,可是立刻恢复了常态,走到她的面前,像通常一样,面带和蔼亲切的笑容,亲吻了她。
“这种遭遇恐怕就连乌尼科先生也不能写出爱情诗来。”一个宫廷官员说道。
她想起来了,贝林乔尼称病没有来参加舞会,她想象他此时此刻可能是一个人在家里,于是便喊少年侍从理查德托进来,他正站在门外等候。
弗莱戈佐先生并没有留意他,继续自己关于天堂爱情的奥秘的谈话。
“当然,”一位宫廷哲学家反驳道,“根据精神恋爱的哲学……”
她大叫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请原谅,先生,”一个听者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一位老伯爵,是个乡村骑士,相貌粗陋,“也许我不懂得这种微妙的事,可是您难道认为丈夫遇见自己的妻子在其情夫的怀抱里,应该忍耐不成?”
“贝林乔尼……贝林乔尼……”
她感到困惑不解。
“那么婚姻呢?”
“高于但丁!”另一位接过来说,“难道在但丁那里能够像在我们的乌尼科那里那样学会恋爱的情节吗?”
“天才!”一位女士尖声叫道,“乌尼科的名字在后代的心目中与但丁并驾齐驱!”
众神之主跟美少年伽倪墨得斯偷情是个错误……
“这是怎么了,狄奥尼贾太太?您莫非是摔伤了?”埃梅利娜小姐故作关心的样子问道。
她突然感觉到不是在楼下,而是在她的耳旁有人悄悄地说:
“各位女士,”诗人谦虚地反驳道,“过奖了。但丁也有很多优点。况且各有各的特点。说到敝人,诸位为我鼓掌,我宁愿把这个荣誉给予但丁。”
来自罗马的著名诗人塞拉菲诺·达克维拉在这里朗诵诗,他绰号“乌尼科”——Unico(卓越者),身材矮小,骨瘦如柴,胡须刮得很精心,头发卷曲,生着一张粉红色的娃娃脸,露出无精打采的笑容,牙齿很难看,一双小眼睛总是泪汪汪的,不时地射出狡猾的目光。
窗外飞舞着鹅毛大雪,宛如白色的幽灵。狂风呼啸——忽而号叫,忽而哭泣。夜间狂风的声音让人心里感到恐惧,但又如此熟悉。
“美妙极了,无与伦比!多么敏捷!多么轻松!噢,我们的贝林乔尼可是无法与之相比,他为了每一首十四行诗都得整天汗流浃背。啊,我的宝贝,您相信吗,他当时仰脸望天,我感觉到了——他仿佛是满面春风,真是超然物外——甚至叫人感到可怕……”
“法律!”菲奥达利萨夫人轻蔑地嘬起鲜红的嘴唇,“先生,进行这种崇高的谈话时,您怎么能够提到人类的法律?那是平民百姓可怜的创造物,会把男女情侣神圣的名字变成丈夫和妻子这类俗不可耐的字眼儿。”
箭射进了绵软的小鼻子——
她悄悄地离开了,走进隔壁房间。
“乌尼科先生,您想喝杯莱茵葡萄酒吗?”一位女士忙活起来。
于是赶紧捂上雪白的手帕,
乌尼科跳起来,向前伸出一条腿,若有所思地用手捋一下头发,仰起头来,目光注视着天花板。
“你这个打诨的小丑!”
“咳,我的上帝呀!我们说的是爱情,而不是婚姻!”漂亮的菲奥达利萨夫人打断了他,不耐烦地耸动着袒露的洁白肩膀。
她回到主厅,吩咐自己的少年侍从理查德托到楼上去准备好火把在寝宫门前等她——理查德托对她忠心耿耿,她有时觉得这个孩子爱上她了。然后,她匆匆忙忙地穿过几个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房间,走进远处一个荒凉的长廊,那里唯有守夜的更夫们抱着长矛在打瞌睡;她开开铁门,在黑暗中登上螺旋状楼梯,走进一个带拱顶的大厅,那是公爵的卧室,位于城堡北部四角形的塔楼里;她拿着蜡烛,走到一个放着橡木匣子的壁龛前,匣子里保存着公爵的重要文献和秘密信函,她把从丈夫那里偷来的钥匙插进锁眼里,想要转动,可是感到锁头坏了,她打开铜扣环,看见里面空空的,于是猜到摩罗发现钥匙丢失以后便把信件藏到别处去了。
公爵夫人感到很无聊。
让他坐到安乐椅上,给他扇扇子。
“贝林乔尼!我怎么没有猜到?是的,是的,当然是!我从他那里能了解到一切情况……找他去!怎样才不至于让别人发现呢?他们将要找我……由它去吧!我想要知道,我不能再忍受这种欺骗了!”
舞会开始了。当时流行的舞蹈有“维纳斯与巴克科斯舞”“残酷命运舞”“小爱神枯皮德舞”等各种名目,节奏缓慢,因为女士们的服装又长又重,不允许做快速动作。男女舞伴走到一起,再分开,从容不迫,旁若无人,矫揉造作地鞠躬,怅惘地叹息和甜蜜地微笑。妇女应该举止端庄,宛如雌孔雀,应该缓缓飘动,宛如天鹅。音乐轻柔,近于哀婉,情意缠绵,犹如佩特拉克的诗歌。
“乌尼科先生,来点儿薄荷清凉剂吗?”另一位建议道。
达尼洛·玛梅罗夫看着他,呸了一口:
后来他又念了一首十四行诗,献给公爵夫人,其中说道,雪花为她的皮肤的雪白而自愧不如,于是想出一个阴险的报复方法,变成了冰,因此不久前,她到院子里去散步,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静一静,静一静,”女士们怀着景仰的心情小声说,“乌尼科先生在作诗!殿下,请到这边来,这里能听得清楚。”
“既然殿下允许,我就要论证:嘴是说话的工具,是心灵的大门,当一对恋人的嘴通过柏拉图式的亲吻接触到一起时,这两个人的心灵必定集中到嘴唇上来,仿佛是给自己找到了自然的出口。这就是为什么柏拉图并不禁止接吻,而所罗门王在《雅歌》中谈到人的灵魂与神的神秘合一时说道:你用口与我亲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