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空布满了阴云。
“怯懦了!”
法兰西斯派断言,萨沃纳罗拉给多米尼科的袈裟施了魔法。他把袈裟脱下来,可是妖术也可能藏在内衣里。于是他走进宫殿里,脱得精光,穿上另外一个修士的衣服。禁止他走近吉罗拉莫,免得后者再给他施加魔法。还要求他放下手里的十字架,多米尼科同意了,可是提出一个条件:他往火里跳的时候必须得拿着圣餐碗。于是法兰西斯派宣布说,萨沃纳罗拉的门徒们想要烧毁主的血和肉。多米尼科和吉罗拉莫说,圣餐不可能焚毁,在火里毁灭的只是暂时的形体,而不是永恒的本质,可是他们的论证却白费力气。
“关教皇什么事,如今教皇不是教皇了,修士也不是修士了。先生们,我们得为老百姓想一想。假如用这种办法能够在城里恢复安定,那当然,别说是让教皇和修士们跳进火里,就应该把他们打发到水里去,让他们钻到地底下去,把他们抛到空中去!”
真是莫名其妙,紧张的心情难以忍受。有人踮起脚尖,伸着脖子,想要看个究竟;也有人画着十字,数着念珠,天真幼稚地祷告,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天主哇,你创造奇迹吧,创造奇迹吧,创造奇迹吧!”
快要走到长老议会广场的时候,他们被堵在人群里了,保罗不得不向一名路过的城市民军骑兵提出请求,让他把他们带到市政厅大厦前的石头看台去,那里有为各国使节和知名市民专设的位置。
在乔万尼眼前掠过一张张野兽般的面孔。他不想看见这可怕的场面,眯缝起眼睛,认为吉罗拉莫马上就会被抓到给撕成碎块。
警官们照旧匆匆忙忙地跑出跑进,穿梭于市政厅与敞廊之间,看来谈判没完没了。
“比萨人之盖”下面后几排座位上的“狂热分子”中间,有人叫喊道:
突然间,从故宫后面狮子街上传来狮吼声——狮子是佛罗伦萨市的标志野兽,饲养在那条街上的洞穴里,因饥饿而吼叫。可能是这天由于忙乱而忘记给狮子喂食了。
鸦雀无声,让人感到气闷。从早晨就听到的隆隆雷声,越来越近了。太阳灼热。
贝特拉菲奥看见吉罗拉莫驼着背,用僧帽遮着眼睛,白色的衣服溅上许多泥浆,在灰蒙蒙的细雨中,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急匆匆地走着——他感到心一阵收缩。
可是百姓们并没有肃静。
这个叫喊声掠过整个人群。
每当组织决斗的警官们从故宫里走出来,人群都屏住呼吸。可是只见他们跑到多米尼科修士面前,跟他小声交谈一阵之后又回到宫殿去了。朱利亚诺·隆迪内利修士躲起来了。
人群中间响起了埋怨声。
列奥纳多看了看乔万尼苍白的脸,抓住他的手,就像焚烧奢侈品那天一样,把他拉出人群。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响起了雷声,闪电划破了天空,大雨瓢泼般地倾泻下来,佛罗伦萨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暴雨过后,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饥饿的人们发出更加可怕的吼声,好像是对狮吼声的响应:
“滚蛋吧,别扯了,征求什么意见呢!”一个市民叫道,“我算是够了!不想再听这种蠢话了。”
“跳进水里就足够了。我有个主意:准备一桶水,把两个修士放进去泡一会儿。谁从水里出来一身干,他就是正确的。这么做,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快,快一些!点火!吉罗拉莫修士!奇迹!奇迹!奇迹!”
保罗指着篝火向同伴们解释“机关”的构造。看台下面,安放着佛罗伦萨的市标—— 一头铜狮。朝着所谓“比萨人之盖”的瓦棚方向,放着篝火用柴,垛成长长的两排,木柴上涂了焦油并且撒了火药,在两排木柴中间给决斗参加者专设一条通道,上面铺着石头和泥沙。
马路上设置了用铁链连接起来的路障——只有三条马路由警察看守,只准不携带武器的成年男子通行。
一些知名的市民,委员会的成员身穿深红色的长袍——像是古罗马名为“托加”的男式外衣——从故宫里鱼贯而出,登上看台。
“先生们!各位先生!”一个戴着圆眼镜的小老头张张罗罗地说,只见他耳后插着一支鹅毛笔,看样子他可能是委员会的秘书,“会议还没有结束。现在要征求意见……”
从韦凯雷基亚大街走来萨沃纳罗拉的论敌法兰西斯派修士,然后是多米尼克派。吉罗拉莫身穿白绸袈裟,手里的圣餐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多米尼科身穿深红色的丝绒长袍,和吉罗拉莫一起走在队伍最后面。
“小事一桩!你想想看,世上少了两个傻瓜,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要将光荣归给神,他的威荣在以色列人之上,他的能力在穹苍。神啊,你在圣所里显得可畏。”人群随和着修士们的歌声,用震撼人心的叫喊声与其相呼应:
“打呀,打呀,打这些可恶的假圣徒!”传来了狂暴的号叫声。
一队士兵保护着萨沃纳罗拉,护送他穿过愤怒的人群。
“还等个什么劲儿?”另一个人说,“既然他们宁肯烧死,那就让他们跳进火里去吧——这不就完事了!”
多米尼克派的修士们唱道:
“奥莎那!奥莎那!奉主的名来的,是应当称颂的。”奥尔康尼敞廊为此用木板隔成两个部分,萨沃纳罗拉的对手们占据了靠近市政厅大厦的那一部分,而他的门徒们则占据了另一部分。
“既然是敬神的,那就得派人去见教皇……”
一队铁骑向最后几排的人驶去。这些人挤到敞廊前,想要袭击吉罗拉莫,让他在殴斗中毙命。
乔万尼觉得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人。不仅整个广场,就连敞廊里、塔楼上、窗户里、房顶上都是万头攒动。人们抓着钉在墙上的铁制火炬插座、栏杆、房檐和排水管,仿佛是悬在令人头晕目眩的高空。人们为争夺位置而打起架来。有一个人竟然掉到地上摔死了。
“可听见了,先生们?”保罗迎合着这些人,笑嘻嘻地加入进来,“我们可怜的朱利亚诺·隆迪内利教兄吓破了胆,犯了胃痛病。给他放了血,为的是不让他吓死。”
“你们可真开心,先生们,”一个很有地位的老者满脸愁容地说,“每当我听见我的人民中间有人说这种话,我真不知道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我们的祖先当初建立这座城市时要是真的无所作为,要是能够预见到他们的后代竟然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那就好了!”
“依您说,他们得烧死。那就应该按照教会的一切规章,按照教规烧死——这才是最重要的!这种事很细致,是敬神的……”
雨下的时间不长。可是当雨停了的时候,就别想在火中决斗了:两排木柴中间的通道像是泄洪渠一样,滔滔的流水汹涌澎湃。
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只剩下点火和往火里跳了。
萨沃纳罗拉面对着圣餐碗在祈祷,这时好像是清醒过来,走到敞廊边上,举起手来,动作跟以前一样威严,让百姓保持肃静。
好像是铜狮因自己的子民遭受耻辱而发怒,所以吼叫起来。
“这可是人命关天……”
“这些修士可真不简单!”人群中有人笑着说,“本来想往火里跳,可是却掉进水里了。你看这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