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画家辩解说,“塞萨尔自认为是我们的盟友……”
“我能教会作家们懂得礼貌。”
他沉默片刻,然后问列奥纳多如何看待马基雅弗利。
“你还等待什么,有耐心的上帝,”诗人惊呼道,“或者你没有看见,他把神圣的教堂变成了骡圈和妓院?”
夜深了,大约到了后半夜的两三点钟。给公爵送来便餐——蔬菜、鲑鱼、少量的白葡萄酒:他作为一个地道的西班牙人,在饮食方面是很有节制的。
列奥纳多利用这个机会,替尼科洛先生说了好话——请求公爵接见他。塞萨尔耸了耸肩膀,和善地笑了。
“是的。是很聪明,”公爵表示同意,“恐怕对一些事情也很内行。可是毕竟……不能指靠他。他是个幻想家,为人轻浮。任何事情上都不知道轻重,没有分寸。不过,我一向希望他好,尤其是现在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就更是如此了。他是个好心肠的人!他丝毫不狡猾,尽管他把自己想象成最诡诈的人并且尽量欺骗我,仿佛我是你们共和国的敌人似的。不过我并不生气:我理解,他所以这么干,是因为爱自己的祖国胜过自己的灵魂。——那好吧,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他愿意,就让他来见我好啦……你告诉他,我很高兴。顺便说一下,我前几天听人说,尼科洛先生构思了一本关于政治或者关于军事科学的书,是这样吗?”
“谢谢你,我的列奥纳多!你就这样为我效力吧,我会重赏你的。”
尼科洛得知他给塞萨尔绘制佛罗伦萨郊区地图的事,感到震惊:
阿加皮托向君主呈上宫廷诗人弗兰切斯科·乌贝蒂的赞歌集锦。殿下颇为赏识地接受了,并且下令重赏诗人。
“你现在生活可好吧?”他关心地问道,“对俸禄满意吗?也许你还有什么愿望吧?你知道,我很高兴实现你的任何要求。”
列奥纳多在他面前摊开各种军事图纸和地图。这不仅是一个学者对土壤构造、河水流动、山峦形成的屏障、谷地形成的河水流向研究的成果,而且也是伟大画家的作品——是一幅幅高空鸟瞰地貌的图画。大海用蓝色画出,高山用褐色,河流用天蓝色,城市用深红色,草地用浅绿色;每个细部都画得极其完美——有城市的广场、街道、塔楼,因此不用读括号里标出的名称,就能立刻认出是什么地点。好像是在高空飞翔,从令人头昏目眩的高空俯瞰十分遥远的地面。塞萨尔特别细心地观看了一幅地形图,这张图画的地区南邻贝尔欣湖,北迄汇入阿尔诺河的小溪流经的瓦尔德马谷地,西起阿雷佐和佩鲁贾,东至锡耶纳和滨海地区。这是意大利的心脏,列奥纳多的故乡,佛罗伦萨地区,公爵把它看作是美味佳肴,早就幻想把它弄到手。
公爵要求不仅向他呈上赞歌,而且也要呈上讽刺诗,因此秘书官后来又呈上那不勒斯诗人曼乔尼的一首讽刺短诗,这位诗人在罗马被逮捕,现在关押在圣安琪儿监狱里——这首讽刺诗采用十四行体的形式,充满无情的谩骂,把塞萨尔称作驴骡、荡妇生的杂种和教皇的叛徒,说教皇的宝座以前由基督掌管,现在却由撒旦掌管,还把他称作土耳其人、受过割礼的家伙、渎神的枢机主教、乱伦者、弑兄者和叛教者。
“难道这么严重?”列奥纳多很吃惊,但心情很平和,“尼科洛,您不认为我对政治一窍不通吗——好像是个盲人……”
塞萨尔把头低下,什么都没有回答。可是画家却觉得他的脸上掠过一道阴影。
占星术士把手放下,又转向宫廷建筑师。
“怎么?您——共和国的公民——给祖国最凶恶的敌人办这种事?”
“这样做吧!这样做吧!这样做吧!”
列奥纳多向马基雅弗利讲了跟公爵会见的情况。
秘书官禀报完毕之后便退下。
塞萨尔沉醉于幻想之中,感到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所体验到的愉快,可是他觉得他和列奥纳多相互理解,他们二人的思想感情是一致的。他朦胧地感觉到科学所能提供的主宰人的伟大力量,他希望得到这种力量,能够长上翅膀,自由地翱翔。他终于抬起眼睛看着列奥纳多,握了握他的手,脸上露出迷人的亲切笑容。
他们二人默默地相互看着,突然感觉到他俩在心灵的最深处各不相同,格格不入,永远也谈不到一起:其中一个人根本没有祖国;另外一个,用塞萨尔的说法,“爱自己的祖国胜过自己的灵魂”。
“殿下,我认为他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聪明的人之一。”
塞萨尔又安详地笑了,好像突然想起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来。
宫廷占星术士瓦尔古利奥前来呈上新的星相图。公爵聚精会神地听着,几乎是很虔诚,因为他相信命运的不可避免,相信占星术之灵验。瓦尔古利奥解释说,公爵最近一次法兰西病发作,是火星进入天蝎星座的凶兆的结果;只要火星在金牛星座上升时与金星结合,病就会不治自愈。占星术士后来建议:如果殿下打算采取某一重大措施,可选定12月31日午后,因为这一天的星相结合主塞萨尔的幸福。他伏在公爵的耳朵上,举起食指,三次小声地念道:
“自认为!”佛罗伦萨的秘书惊叹道,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您是否知道,先生,这件事只要传到高贵的长老们耳朵里,就可能控告您叛国?”
然后更加小声地补充道:
他准备在所谓瓦伦蒂涅的伊莫拉城建造一个新的修道院,带一个豪华的小礼拜堂、医院和孤老收容院,请画家就布拉曼特的方案提提意见。塞萨尔希望把创建这些慈善机构当成自己基督教的仁慈的纪念碑。
“如何处置这个流氓,殿下?”阿加皮托问道。
看过布拉曼特的图纸之后,又让画家看一些刚刚刻制的字模,这是给法诺城杰罗尼莫·松奇诺印刷机用的,他作为法诺城的保护人,关心罗马涅科学和艺术的繁荣。
“他对你讲过自己排练马其顿式步兵方阵的事吗?没有吧?你听着。有一次,尼科洛先生根据自己的那本书向我的司令官巴托洛梅奥·卡普拉尼卡和其他一些长官讲解步兵列队的规则,如何排列古代马其顿式的方阵,讲得头头是道,非常动听,大家都想要看看实践。于是来到兵营前的操练场,尼科洛开始指挥。面对两千名士兵,他忙活个没完没了,把这些士兵折腾了三个小时,让他们挨冻,受到风吹和雨淋,可是他所吹嘘的方阵却没有排成。最后,巴托洛梅奥忍耐不住了,也来到部队前面,尽管他一生中连一本军事科学的书都没有读过,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在鼓点的伴奏下,把步兵排成非常好的战斗队列。于是大家再一次确信了,说与做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距。——列奥纳多,你可要注意,千万别对他提起这件事:尼科洛不喜欢向他提起马其顿式方阵的事!”
“等我回来再说,”公爵小声说道,“我要亲自处置他。”
他接见列奥纳多时露出他所特有的迷人的亲切笑容。没有让画家行屈膝礼,而是友好地握握他的手,然后让他坐到安乐椅上。
“这个尼科洛先生可是个怪人!要求接见,可是等我接见他的时候,我们却没话可说。为什么给我派来这样一个怪人?”
画家告辞了。塞萨尔再一次面带迷人的亲切笑容感谢他的军事地图,并且命令三名少年侍从打着火把护送他——这表示一种荣誉。
塞萨尔“教作家们懂得礼貌”的方法是人尽皆知的:只要稍稍伤害了他,便剁掉他们的双手并且用烧红的铁丝刺穿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