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里卡索利大街前进,经过圣马可大教堂,来到圣加洛城门带雉堞的塔楼前。睡意蒙眬的卫兵们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不停地叫骂和争吵,最后得到一笔丰厚的贿赂,才同意放行出城。
铁锹响了起来。散发出掘出来的泥土的气味。
光荣属于你,金光灿灿的母亲阿佛罗狄忒,
她像当初从大海波涛的泡沫中走出来一样,面带开朗的笑容,从千年的坟墓里,从阴暗的地下走了出来。
他把他搂抱住,温情地吻了他。
“格里洛,我亲爱的朋友,大善人!可是我却骂过你,把你叫作傻瓜,实际上你是最聪明的人!”
起初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因为格里洛的灯笼熄灭了。只是听到他在挣扎,发出呻吟声。
道路沿着狭窄幽深的蒙奥内河谷延伸。经过几个贫穷的村落,只见街道跟佛罗伦萨一样拥挤,高大的房子很像是城堡,用粗糙的石块建成。旅人们走进一片橄榄树林,这已是圣杰尔瓦济奥村民的了。然后在一个交叉路口加快了速度,经过奇普里亚诺的葡萄园,到达了磨坊岭。
“不,不是!只是一只胳膊断了……两条腿、身子和胸部都完完整整。”格里洛嘀咕着,兴奋地喘着粗气。
“马的骨骼,”斯特罗科幸灾乐祸地补充说,从土坑里扔出一块半腐朽的长圆形的头骨。
“唉,唉,扶着,我要跌倒了!”
繁星全都熄灭了,除了金星,它在晨曦的光辉中像是一颗钻石,闪闪发亮。女神的头迎向这颗星,从坟墓的边缘上升起来。
两个年轻有力的工人小心翼翼地钻进坑里去。
梅鲁拉对她表示欢迎。
在阿佛罗狄忒是世界的主宰者那个时代,任何人都不曾怀着如此景仰的激情观看她。
“闪开点儿,让我来瞧瞧。”
大家都向他奔过去。可是,找到的东西并没有意思:一块大理石碎片,而且是未经过加工的。
工人们拿着锹铲正在这里等候。
梅鲁拉跑到他身边。
从圣杰尔瓦济奥传来凄凉的犬吠声。
他终于兴奋地叫了起来:
“格里洛,看样子,你真的搞错了,”奇普里亚诺先生说,“换个地方试试吗?”
格里洛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坑里爬出来,他的脸被土给弄脏了,前额上由于擦伤而流着血,他的胳膊由于脱臼而动弹不得,尽管如此——可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胜利者的喜悦。
另外拿来几盏灯笼后,大家看见了一个被土半埋着的砖拱,好像是精心棚盖的地窖,没有经得住格里洛的体重而被压塌了。
“那还用说!谁高兴听傻瓜的。”梅鲁拉说,然后就带着两个工人到下面山脚下去挖掘。斯特罗科也故意难为倔强的格里洛,带走几个人,希望在湿谷里开始寻找。
他跳了起来,想要逃跑。可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假如有人告诉他,他在犯下一桩致命的罪孽,他将受到永世毁灭的惩罚——他也不能把目光离开那具纯洁的裸体,离开她那张美丽的脸。
格里洛指出依照他的意见应该在何处挖掘。梅鲁拉指出了另一个地方,即山脚下掘出大理石手的那个地方。而工人的头儿,园艺匠斯特罗科则断言,应该在下面挨着湿谷的地方挖掘,因为据他说“妖魔鬼怪总是待在离沼泽近的地方”。
“来看呀,你们看看!我知道应该在哪里挖了!”
然而任何人都没有回到格里洛那里去。他感到自己很丢脸,站在坑底,在破灯笼的照耀下,继续顽强地、无望地掘土。
“从前,佛罗伦萨的建筑师菲利波·布鲁内列斯基在自己家的房子底下,也是在这样的地窖里发现了墨耳枯里乌斯神的大理石雕像:当年基督教战胜了多神教,消灭神像,可能是众神的最后一批信徒看到古代雕像的完美,希望把它们保护起来,使其免遭毁灭,便把雕像藏在砖砌的地窖里了。”
“维纳斯!”乔尔乔先生庄严地小声说道,“普剌克西忒勒斯的维纳斯像!呶,祝贺您,奇普里亚诺先生。假如把米兰公国送给您,外带一个热那亚,您也不会认为自己比这更幸福!”
梅鲁拉轻蔑地往土坑里看了一眼,只见土坑越挖越深。
女神缓缓地升起。
雨停了。北风吹散了乌云。天上没有月亮,繁星像被风吹动的神灯火苗一样,不停地闪烁。焦油火把冒着浓烟,噼啪作响,火星乱迸。
突然,一个工人的铁锹响了一下。大家都弯下腰去。
过了一段时间,乔尔乔先生兴高采烈地呼叫起来:
“呶,呶,你喊什么?”斯特罗科半信半疑地嘟哝道,“又是一个驴头骨吧。”
山冈的后面是一片叫作湿谷的沼泽,在对面的黑暗中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林木包围中鲍纳科尔济庄园的墙垣。下面,在蒙奥内河上有一座水磨坊。山冈上耸立着黑黝黝的挺拔的柏树。
“轻点儿,轻点儿!往右一些,对了,就这样。离开墙远一些,”奇普里亚诺指挥着工人们,“如果完好无损地把它搬出来,每人赏给五个银币。”
风停了。空气暖和起来。湿谷的上空弥漫着浓雾。散发着死水、春天的黄花和堇菜的气味。天空变得透明了。公鸡叫了第二遍。
“你在哪儿呀,格里洛?把手伸过来!你完全给压坏了吗,可怜的人?”
你是众神和人们的欢乐!——
突然,从格里洛所在的那个坑的深处传来绝望的号叫声:
拱顶几乎清理完了,奇普里亚诺先生说道:
乔万尼趴在地上,从工人们弯曲着的脊背中间往坑的深处看,只觉得一股污浊的潮气和坟墓里的寒气从坑里漂浮上来。
一只蝙蝠差一点儿没有用翅膀碰到乔万尼的脸上。他不禁哆嗦一下。
“白色魔鬼!”
把坟墓给玷污了——乔万尼想道——完全给毁了!得躲开这种罪孽……
“骨头!”园艺匠说,“古时候坟场一直到达这个地方。”
乔万尼在坑底砖墙中间看到一具白色的躯体。它躺在那里,像是死人躺在棺材里一样,但却使人觉得不像是死人,而在灯笼摇曳的光亮照耀下呈现出粉红色,好像是有生命有体温的。
“神像!神像!奇普里亚诺先生,极妙的神像!”
格里洛吓呆了,一声不响,忘记了胳膊上的剧痛——他认为胳膊折断了,可是实际上只是脱臼了,他忙活一阵,摸索着往前爬,实际上是在地窖里没头没脑地乱撞。
为了防备拱顶塌下来,几名工人在自己的腋下和腰部绑上绳子,下到坑里,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撒落下来覆盖着一层发霉物的酥松砖头。
格里洛听着,幸福地笑了,没有察觉到田野上响起了牧笛声,被驱赶的羊群芈芈地叫着,冈峦和水泽之间的天空亮了,远处,佛罗伦萨上空,早祷的钟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乔万尼看着她的脸,只见它被朝霞映成粉红色,他吓得脸色苍白,小声嘀咕道:
奇普里亚诺先生下令在格里洛建议的那个地方挖掘。
“别怕,小和尚,别害怕!”梅鲁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打起精神来,“我们找不到任何小鬼!假如不是格里洛这头驴子……上帝保佑,我们不会参加这种挖掘活动!譬如说,在罗马,希腊纪元四百五十年,”梅鲁拉看不起耶稣纪元,愿意使用古希腊纪元,“英诺森八世教皇时代,在阿皮亚大路上,在采齐利乌斯·梅特卢斯纪念碑附近,伦巴第的挖土工人挖出一具古罗马的石棺,上面写着铭文:尤莉娅,克劳狄之女。棺材里的尸体涂着一层蜡,姑娘十五岁,仿佛是在睡觉一样,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失。她好像还在呼吸。无数的人不肯离开棺材。人们从遥远的地方前来观看她,因为尤莉娅实在是太美了,如果能够描绘她的美貌,没有看见过她的人也未必会相信。教皇得知百姓敬仰一个异教徒的死人,害怕了,于是下令夜间偷偷地把她埋在平齐安城门附近。是这样,老弟,什么样的发掘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