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江湖牙医头戴水獭皮帽,上面镶着一圈牙齿,他站在一个席地而坐的人身后,把那个人的头部夹在自己的两膝中间,用一把大钳子给他拔牙,动作敏捷而利落。
法尔法尼基奥站在老远的地方,吐出舌头,兴奋地跳了起来。
为了走近道,他从大教堂穿越过去。
搬运工头上顶着一大块猪肉拌子,听见嘈杂声,也转过身来。加巴德奥医生坐在马车上,受惊的马飞奔起来,撞翻了铁器商贩的一摞厨具。长柄大勺子、煎锅、焖罐、研磨器和尖底锅哗啦一声撒落到地上。加巴德奥先生吓坏了,放松缰绳,号叫着:“吁,吁,老东西!”
“假如不是当丈夫的被自己的妻子啃食,就像铁遭到锈的腐蚀似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倒也很有趣!”
米兰市民鞋匠科尔博洛夜间回到家中,喝得醉醺醺的,遭到妻子一顿毒打,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其厉害的程度超过了让一头懒驴从米兰走到罗马。早晨,他的妻子到收购破烂的邻居家去品尝猪血冻,科尔博洛摸摸背着妻子藏在钱袋里的几个硬币,把鞋店交给帮工照料,又喝酒去了。
他把双手插在皱皱巴巴的裤子口袋里,迈着懒洋洋的步子,走进一条昏暗的弯弯曲曲的小胡同,这里非常狭窄,一个骑马的人要是迎面遇到一个步行者,脚尖或者马刺必定得碰到他。散发着橄榄油油烟、臭鸡蛋、酸葡萄酒和地窖发霉的气味。
这里永远都熙熙攘攘,像市场一样。许许多多的人从一个门出来又从另一个门进去,有的甚至还牵着骡子和马,尽管难免受到责怪。
他用手遮着太阳,往上面瞧着一个尚未完工的大型建筑。这个周围搭着脚手架的建筑物是百姓们为供奉圣母而修建的大教堂。
不管是小人物还是大人物,都参加了教堂的修建。塞浦路斯女王派人送来了贵重的绣金羽纱;靠收购破烂为生的穷老太婆卡特琳娜把自己唯一的价值二十个索利多的旧皮袍子奉献到主祭坛上,当作给圣母的献祭,完全没有考虑将要来临的冬季的严寒。
科尔博洛从童年开始便习惯于观看建设,这天早晨发现新建成一座塔楼,非常高兴。
提摩泰教兄身材高大,脸色苍白而阴郁,他把主的仆人谢拉菲姆的伤痕跟圣卡特琳娜的伤痕对比,说圣卡特琳娜的前额上有荆冠留下的血迹,而圣法兰西斯则没有。
科尔博洛从大教堂的阴影里来到民众广场,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市民集会广场是米兰最热闹的地方,摆满小商贩的摊床,有卖鱼的,有收购破烂的,有卖蔬菜水果的,堆着许许多多的箱子,货摊和遮阳棚一个挨着一个,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他们自从很久以前就集聚在大教堂前的广场上,任何法律和责难都不能把他们从这里赶走。
狗叫了起来。一些好奇的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他打着口哨,向高高的房子中间一线深蓝色的天空望去,只见各家女主人用绳子晾晒在胡同上空的五颜六色的破布沐浴在早晨的阳光里。科尔博洛不禁想起一句谚语:“凡是女人,不管凶恶还是善良,都需要挨棍子打。”他认为说得很在理,从中得到了安慰,尽管他本人从来也没有付诸实施。
葡萄、橘子、茄子、甜萝卜、彩色圆白菜和圆葱黄黄绿绿,堆积如山,一头小犟驴完全被遮挡住了,只能听见撕裂人心的叫声:“哦——啊,哦——啊!”赶驴人用木棒从后面敲打着脱了毛的两胯,用很重的喉音断断续续地吆喝着:“咳!咳!”
建筑物不断地增高,无数个钟乳石状的尖塔,用纯净洁白的大理石砌成的钟楼和尖塔高耸蓝天——这是百姓们对圣母永恒的赞颂。
石匠们敲着锤子。从拉盖托卸货码头用马车运来拉戈马乔采石场的闪闪发亮的大块白大理石,运石头的船就停泊在那里。绞盘吱吱嘎嘎,铁链子哗啦哗啦。人们用铁锯把大理石锯开。工人们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好像是蚂蚁。
鞋匠欣赏着这个热闹场面,面带温和的笑容,暗自想道:
“瓦尔特林那的生菜、柠檬、橙子、蓟菜、芦笋,上好的芦笋!”蔬菜水果商贩招揽着顾客。收购破烂的女人讨价还价,咯咯地叫唤着,像是孵雏的母鸡。
“你等着瞧,猴崽子,我要拿块鹅卵石,敲碎你的脑壳,你这个混蛋!”她疯狂地叫喊着。
一些盲人拄着拐棍,在领路人的带领下,一个牵着一个,排成一串,唱着凄婉的Intemerata(《训诫》)。
神父在做祈祷,发出鼻音很重的声音。忏悔室里传出低语声。神坛上点着神灯。几个流浪儿在一旁玩着跳背游戏。几条野狗到处嗅着。一些衣不遮体的乞丐挤来挤去。
一群男孩在嬉闹,有的把两只手放在头部两侧装成猪耳朵的样子,逗弄着一个犹太人,有的把陀螺抽到行人的脚下。最淘气的莫过于皮肤黝黑的和长着翘鼻子的法尔法尼基奥,他拿来一个捕鼠器,把老鼠放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捕捉老鼠,吹着口哨,尖声叫着:“在这里,在这里!”老鼠逃避追捕,钻到卖菜的胖女人巴尔巴恰肥大的裙子底下去了。她本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织毛袜子,这时惊慌地跳起来,像是被开水烫了似的尖声叫着,在一片哈哈大笑声中掀起衣服,努力把老鼠抖掉。
笑声、谩骂声、尖叫声、口哨声,人喊驴叫,响彻广场。
科尔博洛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待了一小会儿,和善地听着两个修士的舌战,得到了很大的乐趣。
奇波洛教兄是个法兰西斯派托钵僧,身材矮小,赤着脚,红头发,圆圆的脸盘油光光的,像是个肉蛋,露出愉快的表情,他在向自己的论敌、多米尼克派托钵僧提摩泰教兄证明,法兰西斯在四十个方面跟基督一样,占据了卢西菲尔堕落以后天上空缺的位置,并且说圣母也没有治好耶稣钉伤留下的圣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