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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复活:列奥纳多·达·芬奇 作者:德·梅列日科夫斯基 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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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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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吧。”马基雅弗利冷淡地说。

“您可知道,列奥纳多先生,”马基雅弗利说,按照习惯,希望用笑话结束这场谈话,“我现在才看到,凡是认为您是异端和不信神者的人都大错特错了。请您记住我的话:在末日审判那天,我们都将被分别定为善人与恶人,您将跟基督的温顺羔羊在一起,您将跟上帝的仆人一起进入天堂!”

凯旋门里面的两侧,刻有两幅浮雕:一幅是狄度·韦斯巴芗皇帝,耶路撒冷的征服者,参加凯旋庆典,他站在套着四匹马的战车上;另一幅是披枷戴镣的犹太俘虏,还有胜利者的成功标志物——耶和华的祭祀食品、所罗门庙里陈设的饼和七支烛台;上面拱顶中央,刻着一只展翅的鹰,朝着被神化了的恺撒的奥林波斯山飞去。尼科洛在门楣上读了一段保存完好的铭文:“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 divo Tito divi Vespasiani filio Vespasiano Augusto.全体人民和元老院为神圣的狄度,神圣的韦斯巴芗之子,韦斯巴芗·奥古斯都而立。”

“请听我说,我的朋友,我有一天做了一个有预言性的梦:我仿佛是被领到一群饥饿和肮脏的流浪者中间,他们是僧侣、妓女、奴隶、弱智的残疾者,关于这些人,宣布说:精神贫乏的人是幸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然后又把我带到另一个地方,我在那里看到了一大群伟人,像是在古代元老院里一样。这里有统帅、皇帝、教皇、立法者、哲学家——荷马、亚历山大大帝、柏拉图、马可·奥勒留,他们在谈论科学、艺术、国家大事。告诉我,这是地狱和罪人的灵魂,他们遭到上帝的惩罚,因为他们喜欢独立思考和标新立异,而这在天主面前恰恰是愚蠢行为。问我希望到哪里去,进入天堂还是坠入地狱?我回答道:‘当然是坠入地狱,跟智者和英雄们在一起!’”

“也还跟您在一起,尼科洛先生!”画家笑着接过来说,“如果我能进入天堂,那么也少不了您。”

他们在半坍塌的大马戏场下部的台阶上坐下来休息。

“我觉得,”列奥纳多慢腾腾地说,仿佛是想要努力摆脱深思,“我觉得,尼科洛,您说得不对。如果说现代人的力量不小于古代人,只是另外一种……”

“岂不是基督教的恭顺吗?”

他没有反驳马基雅弗利,觉得尼科洛不会理解,因为对于他列奥纳多来说是欢乐的,而对于尼科洛来说却是悲伤的;他的蜜糖是尼科洛的苦胆;强烈的憎恨才是伟大认知之女。

尼科洛向同行者指出罗马元老院、市议会、人民会议的地址。这里如今称作牛马市,进行牲口交易。一些直角公牛和黑水牛趴在地上;猪在水塘里咴咴地叫,小猪崽叫声尖利刺耳。倒下来的大理石圆柱、刻着模糊不清的铭文的石板,沾满牲口粪便,浸在黑乎乎的烂泥里。紧挨着狄度·韦斯巴芗的凯旋门,是一座旧的骑士塔楼,那是当年弗兰吉帕尼伯爵的强盗巢穴。凯旋门前,有一家小酒馆,是为来此进行牲口交易的农民开设的。从窗户传出女人的叫骂声,飞出一块块变质有味的奶油和炸鱼。绳子上晾晒着破烂衣服。一个年老的乞丐坐在石头上,脸上露出极度疲惫的神色,用破衬衣缠裹着肿胀的病腿。

“是的,”尼科洛看着马戏场断墙残壁上巨大的石块,说道,“能够修建这种建筑物的人,是我们无法与之相比的。只有在这里,在罗马,你才能感觉到我们跟古人之间有多大的差距。我们远远不能与他们进行竞争!我们甚至无法想象这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他们走进科洛西姆大马戏场。

“不,为时已晚!如今您躲不开了,要强迫拖去。由于您施了基督的善行,将要奖励您,把您送进基督的天堂。”

太阳从坎比多里奥山方面穿过凯旋门的下面,以其血红色的余晖照亮了皇帝的凯旋庆典,天空却缭绕着气味难闻的浅蓝色的炊烟,仿佛是袅袅的神香。

当年罗马的征服者北方蛮族不会从地下开采矿石,便从科洛西姆大马戏场墙壁里抽出连接石块的铁系条,用古罗马的铁锻造新的剑。鸟儿在抽出系条的洞穴里造了窝。列奥纳多观察着黑色的寒鸦欢快地叫着归窠过夜,他想道,主宰世界的恺撒们建造了这个建筑物,蛮族拆毁它时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付出劳动,原来是为了这些鸟:它们既不播种,也不收割,也不仓储,天父养活它们。

“不,驯服的仆人!我事先把我的位置让给那些希望进入天堂的人。人世间的寂寞让我受够了……”

他的声音颤抖了,眼睛燃起近于疯狂的憎恨之火,脸扭曲了,仿佛是遭受了无法忍受的痛苦。

古代神圣大街的两侧,从塞普提米阿·塞维鲁的凯旋门到弗拉维露天马戏场,全是一些破烂不堪的旧房子。据说其中许多房子的基础是用珍贵石雕的残骸,奥林波斯诸神的肢体垒起来的:数百年来,古罗马集议场成了采石场。多神教神庙的废墟上,凄凉而畏葸地拥挤着基督教的教堂。马路上的垃圾、尘土、粪便,使土壤层增高了十肘。不过有些地方仍然耸立着古代的圆柱,有的上面还带着框缘,随时都可能倾塌。

列奥纳多沉默不语。他的心里产生一种明确的天真的想法,如此简单,他不会把这种想法表达出来:他透过大马戏场墙壁的缝隙望着蓝天,想道,除了断墙残壁的缝隙之外,在任何地方都看不到这种永远年轻的和欢快的苍天。

他们离开科洛西姆大马戏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轮黄色的明月从康斯坦丁交易场黑色拱顶的后面冉冉升起,月光把透明的珍珠贝云切成数块。从狄度·韦斯巴芗凯旋门到坎比多里奥山,弥漫着灰蒙蒙的烟雾,玛丽亚·利贝拉特里齐教堂门前三根孤零零的白色大理石圆柱在月光下犹如幽灵一般,显得更加美丽了。教堂黄昏祈祷的钟声仍然有气无力,听起来更加凄凉,好像是给罗马集议场敲的丧钟,为它的死亡而哭泣。

“是的,也可以说是恭顺……”

他的脸突然泛出和善的喜悦。

“是的,如果真的像您梦见的那样,”列奥纳多说,“我恐怕也不反对……”

尼科洛最后看了一眼罗马集议场,看见玫瑰色的晚霞映照在解放者玛丽亚教堂门前三根孤零零的白色大理石圆柱上,他的心不禁疼痛得一阵抽搐。有气无力的晚祷钟声显得很凄凉,像是给古罗马集议场敲响的哀婉的送葬曲。

“我认为,”尼科洛突然满怀激情地说,“我认为人们应该或是接受基督或是弃绝他。我们所做的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我们不是基督教徒,也不是多神教徒。离开了一个,却没有跟上另一个。我们没有力量成为善者,又害怕成为恶人。我们既不是白的,也不是黑的,而是灰的;既不是冷的,也不是热的——只是温吞吞的。我们如此习惯于说谎,如此怯懦,模棱两可,在基督和彼列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我们往何处去。古代人起码是知道并且做事善始善终——不假仁假义,当有人打他们左脸时,他们绝不把右脸送过去让人打。可是,人们相信为了到天上去享福而应该忍受地上的一切的谎言,自从那时起,就给恶棍们开拓了一条宽阔的没有危险的大道。不就是这种新的学说让世界变得软弱无力,让世界成了恶棍们的牺牲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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