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离开米兰,去为美第奇供职。
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死了。乔万尼·美第奇当选为继承人,名号为利奥十世。新任教皇任命自己的弟弟朱利亚诺为罗马教廷最高军事长官和旗官,就是从前塞萨尔·博尔吉亚担任过的职务。朱利亚诺启程赴罗马。列奥纳多应该在秋天赶到那里去见他。
战争、胜利、自己人的和外国人的失败、法律和政府的更迭、人民所受的压迫和暴君的被推翻——这一切在别人看来永远是唯一至关重要的——却从他身边一晃而过,如同尘土飞扬的旋风在大路上从行路人的身边刮过一样。他对政治一向漠不关心,以这种态度为法兰西国王反对伦巴第人而加固城堡,如同当年为伦巴第公爵反对法兰西人而加固城堡一样。为了庆祝路易十二战胜威尼斯人,他在安亚德洛建造了一座凯旋门,上面的木制天使当年同样扇动着翅膀欢迎过安布罗西亚共和国、弗兰切斯科·斯福尔扎、洛多维科·摩罗。
小摩罗的政府并不牢固:瑞士雇佣兵根本不关心他,把他当成没有任何意义的傀儡;神圣同盟的盟友们对他倒是过分热心,好像是七个保姆照料一个没有脑袋的婴儿一样。小公爵顾不上绘画。但是却也聘请了列奥纳多供职,让他给画肖像,谈好了薪俸,只是不曾发放过。
“本不想给大人添麻烦,但不得不斗胆询问一下,本人可否领取薪俸。本人曾不止一次就此写信给贵国长老议会,可是迄今没有得到答复。”
这时在托斯卡纳也发生了跟伦巴第一样的政局变化。人民的意志、上帝的意志和天主教的费迪南的大炮赶跑了倒霉的皮埃罗·索德里尼。他对同胞的共和主义美德完全失望,逃往拉古萨。从前的暴君“豪华者”洛伦佐之子——美第奇兄弟返回佛罗伦萨。其中的一个——朱利亚诺是个奇怪的幻想家,对政权和荣誉毫无兴趣,又是一个阴郁而善良的怪人,非常喜爱炼金术,保护了从米兰跑到他那里避难的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从他的嘴里听到各种各样的奇迹,知道了列奥纳多学识渊博,便邀请他前来供职,与其说是让他当个画家,不如说是让他当个炼金术士。
尽管随着老年的到来,他觉得别人家的楼梯越来越陡,别人家的面包越来越苦涩,但他却不得不在高官显宦的会客厅里与其他一些求见者一起安安静静地排号等候接见。他觉得自己在给君主服务的职务上是多余的,就像给平民服务一样——处处他都是不为人们所需要的。
看样子,他像十五年前听了保罗修士讲述萨沃纳罗拉死亡的情况之后一样,又犯病了。不过这一次,乔万尼很快就康复了。只是他那双冷漠的眼睛和像死人一样的麻木的脸上有时掠过一种表情,比起以前的重病更让列奥纳多为他担忧。
像当年离开洛伦佐·美第奇投奔摩罗,离开摩罗投奔塞萨尔,离开塞萨尔投奔索德里尼,离开索德里尼投奔路易十二一样,列奥纳多如今又启程去找新的保护人朱利亚诺·美第奇——这个永远的漂泊者寂寞而顺从地继续着自己那无望的游荡。
画家自从1507年离开佛罗伦萨以来,一直担任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的宫廷画师。可是他却没有固定的薪俸,只能凭着赏赐。经常是把他完全给忘了,而他又不能用自己的作品来提示,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画得越来越慢和越来越少了。他跟以前一样,永远处于拮据之中,经常是债务缠身,凡是可能借钱的人,他都借遍了——甚至向自己的学生借钱,旧债没有偿还,又借了新债。他也曾向法兰西总督查理·丹布亚斯和财务官弗洛里蒙德·罗伯特写过丢尽脸面的低三下四而又笨嘴笨舌的请求信,就跟当年给摩罗公爵写信一样。
抱着拯救他的希望,为了让他远远离开自己那双“邪祟的眼睛”,老师建议他留在米兰贝内德托修士那里,以便彻底康复。可是乔万尼请求别抛弃他,带他去罗马,态度特别坚决执着,列奥纳多没有勇气拒绝。
列奥纳多也给他建造一座凯旋门。
过了三年,西班牙国王天主教的费迪南当上罗马教皇,结成反对路易十二的神圣同盟,把法兰西人从伦巴第驱逐出去,在瑞士雇佣兵的帮助下,扶植马克西米连诺·小摩罗登上公爵宝座,这就是洛多维科·斯福尔扎在放逐中,在皇帝宫廷里长大的儿子“小摩罗”,这时年仅十九岁。
离开米兰的前几天,在集议广场上焚烧一百三十九名魔法师和女巫的第二天拂晓,圣法兰西斯修道院的修士们在贝内德托的净室里发现列奥纳多的学生乔万尼·贝特拉菲奥躺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近年来,他对这些单调而又古怪的政治事变感到厌倦了,就像在别人的宴席上永远喝醉一样:建造凯旋门,修理陈旧的天使翅膀里的弹簧等等,让他腻烦了,他越来越觉得应该让这些天使安宁一下了,就像他本人一样。
他在自己的日记里以通常的简洁写道:“1513年9月23日,我从米兰出发赴罗马,带着弗兰切斯科·梅利齐、萨拉伊诺、塞萨尔、亚斯特罗和乔万尼。”
1513年初,让-雅克·特里乌齐奥元帅与瑞士人会谈,让他们交出小摩罗。小公爵未来的命运跟他的父亲是一样的。列奥纳多预见到伦巴第政局将要发生新的变化。
这个时期,拉斐尔利用教皇的慷慨,从半乞丐变成了富翁,罗马的显贵;米开朗琪罗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攒钱以防日后遇上艰难的日子;列奥纳多则跟以前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不知道死前在何处栖身。
法兰西军队逼近米兰,平民百姓骚动起来,小摩罗由于小孩子的冒失和轻举妄动而毁了自己。不能再拖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