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姑娘用一种习惯性的动作,露出无可奈何的绝望神情,伸了个懒腰,在头顶上交叉起白晳纤细的手指。
“呶,你磨蹭什么?”老巫婆蹲在木盆里,嘟哝着,“你自己一个劲儿地催促,可是现在却又装模作样起来,我可不能一个人飞。脱衣服!”
老太婆从锅里取出一个热气腾腾的芜菁,插上一根削尖了的木棍,用刀削掉皮,蘸上浓浓的红葡萄汁,用没有牙的嘴吧嗒吧嗒地吃了起来。
“看哪,倒是害起羞来了!到了山上,你就不害羞啦?”
晚饭后,昏昏欲睡的老太婆不住地点头,眼皮发紧,原来那种哇啦哇啦的说话声变得懒洋洋的了,唠叨着马贩子的闲言碎语变得不连贯了——卡珊德拉悄悄地从衣服下面掏出父亲路易吉先生赠送的护身宝石,那是用细绳拴着挂在胸前的,被躯体温得暖乎乎的,她把宝石拿到眼前,炉灶里的火焰照到宝石上,映出了巴克科斯的形象:在紫水晶深紫色的反光中,好像是在梦幻中,赤身裸体的少年巴克科斯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只手拿着神杖,另一只手拿着一串葡萄;一只奔驰着的豹子想要用舌头舐这串葡萄。卡珊德拉的心充满对这个美丽的神祇的爱恋。
“Emen Hetan,Emen Hetan,帕卢德大仙、巴亚贝里特大仙、亚斯塔罗特大仙,请助一臂之力!Agora,agora,Patrica——各位大仙,请助一臂之力!”
“马上。把灯熄灭吧,西多尼娅太太。有光亮,我不能脱……”
这个时候,女主人西多尼娅太太和卡珊德拉正坐在试验室楼下正厅里的大炉灶前。
“西多尼娅太太,今天夜里,人们都准备去费拉拉的巴尔科和贝内文托……姑妈,亲爱的好姑妈!我们也不跳舞——只是看一会儿就回来。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我向马贩子给您要一份礼物——我们飞吧,今天就飞,马上!”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护身宝石藏了起来,胆怯地说:
灶里烧着干树枝,铁锅里煮着晚饭用的芜菁大蒜汤。老太婆用布满皱纹的手做着单调的动作,用麻纤维纺线,迅速旋转着的纺锤忽而抬高,忽而降低。卡珊德拉看着纺线的女人,心里在想:又在重复那老一套,今天跟昨天一样,明天还是跟今天一样;蟋蟀在唱歌,老鼠在咬东西,纺锤在嗡嗡地转,干蓼梗在炉灶里发出噼啪声,锅里散发出芜菁和大蒜的气味;老太婆又在唠叨着同一番话,不停地抱怨:她西多尼娅太太很贫困,虽然人们都说她在葡萄园里埋了一坛子金币,但那是胡说八道。加莱奥托先生让她倾家荡产了。叔叔和侄女二人都得她来养活,天主哇,宽恕吧!她让他们二人住在这里,供他们吃的,只是出于心地善良。可是卡珊德拉已经老大不小了:应该考虑一下未来了。叔叔一死,她将成为一个乞丐。阿比亚特格拉索那个有钱的马贩子老早就向她求婚,她为什么不嫁给他呢?当然,他已经不年轻了,但是为人却通情达理,严守教规;他开了一个杂货店,有磨坊、橄榄园,还新购置一套榨油设备。要是嫁给他,主会让她享福的。为什么要把事情拖延下来?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西多尼娅太太脱掉衣服,浑身一丝不挂,把陶罐放在两个木盆中间,骑着掸子进入一只木盆里,开始用陶罐里的绿色油性软膏涂抹全身。刺鼻的气味充溢了整个房间。这是女巫们飞翔所必备的药物,用毒莴苣、水芹、药芹、苦茄、曼陀茄的根、催眠罂粟、天仙子、蛇血和魔法师从没有受过洗礼的婴儿身上弄来的脂肪调制而成。
卡珊德拉听着,无法排遣的烦闷涌上心头,哽住喉头,她感到透不过气来,太阳穴发紧,她烦闷得想要哭,想要大叫,仿佛是疼痛一样。
“想去吗?”她说,“非常想去吗?发生兴趣了?调皮的姑娘!每天夜里要飞,你可就停不下来了!记着,卡珊德拉:你的心里装着作孽的念头。我今天可是连想都没想过。我只是为了你……”
她不慌不忙地在屋里走了一圈,严严实实地关上护窗板,用破布把缝隙堵上,把门上了锁,给炉膛里的灰烬泼上水,点燃一支黑色的蜡烛,从铁箱子里取出一个陶罐,里面盛着气味难闻的软膏。她故意慢腾腾的,做出煞有介事的样子。但她的双手却瑟瑟发抖,好像喝醉了似的,两只眼睛忽而变得暗淡无光和痴呆麻木,忽而变得炯炯有神,如两颗火炭,充满情欲。卡珊德拉把两只发面用的大木盆拖到房间中央。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热烈希望的火花。老太婆看了看她,她那双发青的布满皱纹的嘴唇咧开了,露出残存的仅有的一颗牙齿,沾满黄色的牙渍,像是一颗獠牙;脸色变得又可怕又欢快。
她用左手画了一个亵渎神明的女巫们用来讨好魔鬼的十字,然后吹灭了蜡烛。年轻的姑娘脱掉衣服,只有下身的小裤衩没有脱下来;然后跪在木盆里,开始急急忙忙地往身上涂抹软膏。
在黑暗中听到老太婆的嘟哝声——没有意义的、断断续续的咒语:
卡珊德拉贪婪地吸一口魔力草药浓烈的气味。她感到皮肤发烧,天旋地转起来。一种非常舒服的凉意从脊背上掠过。眼前飘荡着红红绿绿的圈圈,仿佛是从远处突然传来西多尼娅太太尖厉刺耳的庄严的叫声:
卡珊德拉转过身去,不愿意看老太婆丑陋的裸体。她所渴望的时刻已经临近而且不可避免地就要到来,就在这最后的一刻——一种厌恶感从她的心灵深处升了起来。
“哈尔!哈尔!从下往上,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