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康迪拉年过七旬,是个两面派,狡猾而隐蔽,故意装成教会的狂热拥护者,实际上却跟许多以维萨里昂为首的侨居意大利的希腊学人一样,是最后一位古代贤哲新柏拉图主义者赫米斯特·普列东的追随者;普列东四十年前死在伯罗奔尼撒的米斯特拉城,卡珊德拉的母亲恰恰是生在这个城市郊区拉凯德蒙遗址。他的门徒们相信,伟大的柏拉图的灵魂从奥林波斯山降临人世,体现在普列东身上,以便传播智慧。基督教的导师们却断言,这个哲学家希望复活叛教者尤里安皇帝反基督的异端邪说——对古代奥林波斯诸神的崇拜,因此绝对不能用学术论据和口头争论与他斗争,而应该由神圣的宗教裁判所用篝火把他烧死。哈康迪拉曾经一字不差地引用普列东临死前三年对其门徒们说的话:“我死去几年之后,唯一的真理将普照世上各国人民,人人都将在一瞬间改变信仰,接受统一的信仰。”门徒问他:“什么信仰——基督的,还是穆罕默德的?”他回答道:“不是这个,而是与古代多神教没有区别的信仰。”
这栋房子归接生婆西多尼娅太太所有。她把上层租给了炼金术士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先生;她本人带着加莱奥托的哥哥路易吉的女儿卡珊德拉住在底层。路易吉是个商人,著名的旅行家,走遍了希腊、阿尔希皮拉赫群岛、叙利亚、小亚细亚、埃及,不断搜寻古董。
乔万尼·贝特拉菲奥记得他偷听到的卡珊德拉跟琐罗亚斯特罗关于毒树的谈话。后来,梅鲁拉介绍他给德梅特里·哈康迪拉抄写文书,在那里遇到了她。他听许多人说过,她是女巫。可是这个年轻美貌的少女却像谜一样地吸引着他。
小姑娘胸前戴着父亲赠送的预防热病的避邪物,上面雕着狄俄倪索斯的形象。她独自一人时,有时便偷偷地把这块古代的石雕拿出来,透过它观看太阳——在透明的紫水晶深紫色的光亮中,赤身裸体的少年巴克科斯出现在她的眼前,好像是梦中的幻影,只见他一手拿着神杖,另一只手拿着一串葡萄;一只奔驰的豹子想要用舌头舔这串葡萄。孩子的心里充满对这个美丽的神祇的爱恋。
在米兰荒凉的郊区,韦切利城门外,卡塔兰那运河上修有防护堤,并且设有河务税卡。这里孤零零地立着一栋陈旧的房子,房顶上的大烟囱已经熏黑和倾斜,白天和黑夜都冒着浓烟。
他遇到什么,搜集什么:有美丽的雕像和一小块包着一只苍蝇的琥珀,有荷马墓志铭的赝品,也有欧里庇得斯悲剧的原本,还有狄摩尼西的锁骨。
他在伯罗奔尼撒的米斯特拉城郊拉凯德蒙废墟遗址遇到一个少女,见她很像古希腊神话中狩猎女神和月亮女神阿耳忒弥斯的雕像,就爱上了这个狂饮无度的穷乡村教堂执事的女儿,娶了她并且把她带回意大利,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伊利亚特》的新抄本、幽灵女神赫卡忒残损的大理石雕像和双耳陶罐的碎片。他们生了一个女儿,路易吉给她取名为卡珊德拉,以兹纪念伟大的埃斯库罗斯的女主角——阿伽门农俘虏她以后为其所迷。
“我想要让死去的神复活。”
路易吉先生由于搜集古董而破产,晚年贫困潦倒,由于患潮湿热病而死在一个牧人的茅舍里,他在那里刚刚发现一个腓尼基神庙的废墟。这时,卡珊德拉的叔叔、炼金术士加莱奥托·萨克罗博斯科经过多年四处奔波寻找神秘的点金石之后,回到米兰,在韦切利城门附近的一栋小房里定居下来,把侄女接来同住。
小卡珊德拉在德梅特里·哈康迪拉的家里接受的宗教教育表面上很严格,但实际上却口是心非。孩子听到大人的谈话,虽然不懂得柏拉图的理念哲学的奥妙,但却为自己编造一个已经死掉的奥林波斯诸神复活的神话。
妻子很快死了。路易吉一生漂泊不定,妻子死后再次扬帆出海,把幼小的女儿托付给自己的老友——希腊学人德梅特里·哈康迪拉,这位哲学家原本住在君士坦丁堡,应斯福尔扎公爵邀请来到米兰。
有些人认为他是个疯子,也有些人认为他是个吹牛家和骗子,还有人把他奉为伟人。他的想象浸透了异端邪说,但他直至最后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路易吉严肃认真地向“墨耳枯里乌斯神圣的天才”祈祷,相信纪念奥林波斯诸神使者的星期三是商业周转最幸福的日子。他搜集古董时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不退却:有一次,他乘的船在海上已经航行了十海里,他打听到有一块他未曾读过的有趣的希腊铭文石刻,便立刻回到岸上去抄写。有一次由于翻船,他丧失了所搜集的宝贵手稿,他悲痛欲绝,须发变白。凡是有人问他,他为什么要倾家荡产,终生遭受艰难险阻和出生入死,他总是用同一句话回答:
乔万尼几乎是每天晚上结束在列奥纳多画室里的工作之后,都到韦切利城门外那栋孤零零的小房去会见卡珊德拉。他们二人坐在静静流淌的幽暗的运河岸边的小丘上,在圣雷德贡达修道院行将倒塌的墙边进行长谈。一条通向土丘的小径隐约可见,长满牛蒡、接骨木和荨麻。任何人都不往这里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