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把知道的部分都说完了。您为什么如此在意那张清单?”
那一晚,在梦中,她又听见汽车从林木夹道的小径逐渐驶近的引擎声。她忆起父亲的嘶吼在花园里回荡。她从卧室窗户探出头,看见红衣王子的黑色大轿车就停在喷泉前。轿车车门敞开,车灯渐渐熄了。
“因为我们必须抽丝剥茧,才能彻底清查案情。为了彰显正义,揪出那个让你和许多人终生痛苦的幕后主谋。”
“我们的婚姻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真实的婚姻,不过,如果您是指有名无实这件事,那的确是,他从来没碰过我。”
“你们当时是假结婚吗?”
“你们没想过要深入调查那些案子?”
“没有。”
“快了。先跟我聊聊你丈夫伊格纳西奥·桑奇斯。我不明白的是,像乌巴赫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大可聘请全国最优秀的名律师,却偏偏找了一个没什么经验的新手律师作为遗嘱执行人。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那是其中一件。”
“桑奇斯能够接触到乌巴赫家族的所有文件,他弄清楚了巴利斯做的事。计划是他想出来的。他调查了我的生父维克多·马泰克斯过去的经历,因此得知他在狱中的牢友,包括戴维·马丁、萨尔加多和莫尔加多,后来他把莫尔加多聘为司机兼保镖。但这些事情我们已经谈过了,不是吗?”
“是的,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不是的。”
“所以他才跟你结婚?”
莱安德罗面无表情,目光紧盯着她,仿佛现在才发觉她的存在。他露出浅笑,身体微微前倾。“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阿里亚娜。”
“这还不够明显吗?”
“我们有的就是家里那一份。安达亚找到之后,当场就把它销毁了。他非常清楚,那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他唯一想知道的是,我们到底把巴利斯藏到哪里去了。”
“我看不出来。”
“你确定?”
维多利亚摇头否认。
“诱导他中计,逼他回到巴塞罗那来面对马丁。”
“还记得有几个吗?说个大约的数字就可以。”
多年来,她几乎已记不得双亲或妹妹的面容,只能在梦中想起他们。好几次在梦里,记忆将她拉回那一天,父亲被逮捕,她们姐妹被掳走,瓦维德雷拉的家里只剩下奄奄一息的母亲。
“执行暗杀的是谁?”
“您想知道什么?”
“你们怎么拿到那份清单的?为什么你们认为巴利斯还下令谋杀过其他父母,然后偷走他们的小孩?”
“一九五六年在马德里文艺协会的事件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所以我才会这么坚持。”
阿里亚娜感受到冰凉的双唇触及她的肌肤,无声话语穿透墙壁,仿佛剧毒渗出。她和妹妹一起跑进衣橱里躲藏,但红衣王子看穿了一切,且无所不知。她们蜷缩在黑暗中,聆听着阴谋主使者的脚步声慢慢逼近。
莱安德罗以哀伤的眼神看着她。“我想,你错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
他的双唇,冷如冰霜。
“这位布里安律师真是聪明绝顶。不是每个人都想得到这一点……”
“没错。”
“你妹妹现在的名字叫梅希迪斯,她此刻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揪出巴利斯的共犯?”
“那是我出的主意。”
“莫尔加多。他没有打算杀他,只是想吓唬他,使他确信在自己的堡垒也不安全,除非他亲自去巴塞罗那和马丁见面说清楚,否则永无宁日。”
“桑奇斯确实有此打算,但是他被逮捕了。”
“还有影印本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策划复仇大计的?”
“对,但是当时必须多施加一点压力才总算成功。”
“那份清单原稿呢?”
“桑奇斯知道这件事吗?知道乌巴赫是他的亲生父亲?”
“没有,只有编号。”
“恐吓信件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我们当初的想法是让巴利斯害怕,让他相信这是戴维·马丁的计谋,并逼他老实说出过去发生的一切。”
她顿时热泪盈眶。还没来得及回神,话已脱口而出:“我想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您当年就在车上,对不对?他们来家里逮捕我父亲,绑架了我们姐妹那一天。您就是巴利斯的共犯……那只幕后的黑手。”
“保险起见,你和你丈夫都没有至少影印一份留底吗?”
“像这里一样的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你说的。你是不是在骗我?阿里亚娜,跟我老实说吧。”
“您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桑奇斯是乌巴赫的儿子。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光顾巴拉列罗剧院,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叫朵萝莉丝·丽芭思的歌女,后来就有了孩子。因为夫人很在意身材变形,始终不肯怀孕生子,乌巴赫就在外面偷偷养了私生子。他花钱培养儿子完成大学学业,还向他保证,只要进了律师事务所工作,就会正式聘请他为家族企业效力。”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您说的是不是实话,我就不知道了。”
那一晚,医生的神奇药物最后一次在她的血管里恣意奔驰,阿里亚娜梦见了父亲为她写的小说里那个红衣王子,随即忆起家人。
“就是一九五六年那次企图暗杀的事件?”
“桑奇斯买通巴利斯家的一个仆人,让他在巴利斯的办公室放了一本我父亲的小说《阿里亚娜与红衣王子》,就在梅希迪斯别墅举办化装舞会那一晚。书里夹着一张清单,上面是我们截至当时为止发现的所有伪造出生证明文件的编号。那就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恐吓信。当时,他再也受不了了。”
“这个目的,你们已经达成了。”
“为什么?”她质问的声音几乎微弱如丝。
“他跟我结婚是为了保护我。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诚恳正派,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好人。”
阿里亚娜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莱安德罗的笑容,充满平和怜悯的慰藉。她何尝不愿就这样沉溺其中,永远不再醒来。莱安德罗倾身向前,亲吻了她的额头。
“我想见她。”
“寄给巴利斯的那些信件是谁写的?”
“有了这个重大发现,我们开始思考,巴利斯是否涉及更多类似案件,而且数目恐怕还不少。还有其他监狱,以及全国许许多多我们不认识的家庭。数以百计,或许数以千计。”
“我。”
“但是他根本见不到马丁,因为马丁已经死了。”
“大概有四十个。”
“你为什么从未想过去报警,或诉诸媒体?”
“莫尔加多提醒了我们。他刚开始在乌巴赫家工作的时候,听说过全家人都失踪的事。他有许多牢友都死在监狱里,后来妻儿也莫名失踪。桑奇斯要他提供名单,接着,他委托布里安律师到民事管理局秘密调查,名单中的那些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难找的部分是死亡证明。当他发现大部分证明都是同一天开出的时候,立刻起了疑心,并查看了相同日期的出生证明书。”
“我想再聊聊那张清单。”
“你刚刚说这只是其中一件,你们另外还做了什么事对他施压?”
“你们目的何在?”
“没关系。利用戴维·马丁当幌子去加深巴利斯的恐惧感,也是他的点子吗?”
“被那个叫作安达亚的男人拿走了。”
莱安德罗站了起来,走近她身旁。“你胆识过人,阿里亚娜。谢谢你的协助。我希望你别为任何事情烦心。很荣幸能够认识你。”
“当然。”
“请再努力想一想……那份清单。你说,上面只写了编号,都没写小孩的姓名吗?”
“你们曾经跟别人提起过这些疑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