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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部部长毛里西奥·巴利斯车祸去世
享受美食的喜悦霎时烟消云散。巴利斯再度瘫倒在地牢角落。安达亚在那里待了几分钟,翻阅手上的报纸,同时抽着烟。抽完烟,他把烟蒂往地上一丢,并将报纸折好。他发现巴利斯紧盯着报纸,于是问道:“是不是想看看报纸?像你这样的文化人,不看点东西就不对劲。”
毛里西奥·巴利斯享年五十九岁,从事公职超过二十年。他的离世是西班牙文化界的重大损失,因为他不只担任部长一职,还是杰出的出版人、作家和学者。此外,他也领导众多公立机构,我国文艺界重要人士皆于今天上午亲赴教育部致哀,并对敬仰的毛里西奥先生做最后的致敬。
巴利斯朝着报纸扑过去,紧抓着它不放。报纸在被丢进来时版面错乱,他仅靠单手整理,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全部依序排好。接着,他拿着整理好的报纸,挪近烛台,视线落在报纸头版。
但巴利斯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他有记忆。癫狂的戴维·马丁曾对他说过,人就是记忆。因此,他知道,不管那名女子是谁,她曾经来过,而且总有一天,她或同伙的人会回来释放他,带他离开。因为他和米坦斯以及所有由他下令处决的可怜虫不一样。他,毛里西奥·巴利斯,不会死在这样的地方。他有义务要照顾女儿梅希迪斯,因为她是他这段时间努力活下来的理由。或许正因如此,每当他听见地下室入口那扇门打开,传来有人在阴暗中走下阶梯的脚步声,他总会抬起充满期望的眼神。因为,那一天可能已经到来。
西班牙一代伟人陨落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部长先生。这是您应得的。”
安达亚将托盘从铁栅栏下方推了进去。巴利斯无视餐具和餐巾,直接伸手去抓牛排,狼吞虎咽的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大快朵颐,享用美味的牛肉、马铃薯和面包,最后把盘底舔得干干净净,美酒喝到一滴不剩。安达亚神色冷静地在一旁观望,面带和善笑容,从容地吞云吐雾。
托盘上还有一小篮精致小面包、银制餐具以及纯麻餐巾。搭配里奥哈顶级红酒,装在意大利穆拉诺制的玻璃杯里。
起初,眼前只见一片模糊字海。他的双眼陷入黑暗中的时间太长了。不过,他倒是一眼就认出几乎占了整个版面的照片。那是他在帕尔多皇宫下拍的,背景是巨幅壁画,他身穿白色细条纹的深蓝色西装,三年前在伦敦定制的衣服。那是毛里西奥·巴利斯在部长任内的最新一张官方照片。照片下方的文字渐渐显影,仿佛水底的一幢海市蜃楼。
(通讯社/编辑部)马德里,一九六〇年元月九日
“报纸是你的了,蜡烛也留下。”
西班牙今天一早便因这个噩耗而陷入哀伤,痛失一代天之骄子教育部部长毛里西奥·巴利斯。悲剧发生在今天凌晨,当时部长乘坐其司机兼保镖驾驶的座车,在索莫萨瓜斯公路四公里处发生车祸。部长与其他内阁成员在帕尔多皇宫开会至深夜,会议结束后搭车返回私人住所。现场传出的消息指出,意外发生时,一辆油罐车在反方向车道突然爆胎,司机惊吓失控,撞上高速行进中的部长座车。油罐车装满液态燃料,两车撞击后引发爆炸起火,甚至惊动了附近居民,有人立刻报警。巴利斯部长及其保镖当场死亡。
“五分熟。”安达亚说道,“是你喜欢的。”
“我看你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部长。不知是大餐的菜色不合口味,或是你还在等其他人?”
巴利斯把吃得精光的托盘推到一边,一只手紧抓住铁栏杆,目光紧盯着安达亚。
安达亚将托盘推近铁栅栏边,掀开餐盘上的盖子。丰厚多汁的牛排泡在浓稠的甜椒酱里,佐以烤马铃薯和煎蔬菜,这盘珍馐宛若幻梦。巴利斯觉得嘴里充满口水,胃部顿时打了个结。
“拜托。”巴利斯开口请求他。
“其实,我今天是带着好消息来的。老实说,我今天早上读到那段文字的时候,马上就想到一定要好好为你庆祝一下。”
巴利斯身后留下遗孀和女儿。政府相关人士表示,部长的灵堂从今天下午五点起在东宫对外开放三天,以供全国民众瞻仰,并向这位西班牙伟人做最后的追念。痛失毛里西奥·巴利斯这位国民典范,本报所有同仁在此表达最深切的遗憾与哀伤。
政府今天上午召开内阁紧急会议,首相宣布中午将由帕尔多皇宫正式发布公告。
大元帅公告 全国哀悼三天
巴利斯伸出仅有的那只手,挂着哀求的神情。
杰出耀眼的一代英才,毕生贡献于建设新时代的伟大西班牙,在战火灰烬中重现辉煌荣耀。高贵的革命情操无人能及,秀逸文采将西班牙文学及文化推至巅峰。
“我必须向你道歉,因为我订了甜点,却忘了带来。”
此时应该是清晨时分,他已经学会依照寒冷的程度辨别时刻。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因为他们不会一大早就下来。他听见有人开了门,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有个身影在幽暗中逐渐成形。他捧着托盘,盘里飘出他此生从未嗅过的人间美味。
身受重伤的油罐车司机罗森多来自亚科彭达斯,医疗人员虽极力抢救,伤者仍在送医途中身亡。车祸现场火势惊人,部长及保镖最后成了两具焦尸。
“那有什么问题。”安达亚大方应允,随即走近铁栅栏边。
安达亚把报纸往铁栅栏内一丢,转身踏上阶梯。
佛朗哥万岁!西班牙万岁!毛里西奥·巴利斯先生,我们永远缅怀您!
安达亚把托盘放在地上,点燃枝形烛台上的蜡烛。“早安,部长。”他说,“我给您送早餐来了。”
巴利斯开始怀疑自己的想象画面恐怕要成真。他的视力正逐渐消失,而且他也不确定,那名走下阶梯到地牢门前问他是不是巴利斯部长的女人,或许只是梦境一场?他一直怀疑那是一场梦。或许是个梦。也许他是一个正在蒙锥克地牢里腐烂的亡灵,彻底失去了理智,以为他自己是狱警而不是囚犯。他记得有这样一件案子,那个人的名字叫米坦斯。曾在共和时代成为知名剧作家的米坦斯,一直是令巴利斯鄙视的人,因为他拥有巴利斯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人生。米坦斯的下场就和巴利斯妒忌的其他人一样,余生在监狱的19号牢房里度过,不知道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