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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迷宫 作者:卡洛斯·鲁依兹·萨丰 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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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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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想摆脱我啦?”

他沿着兰布拉大道往下走,置身凌乱的人潮中,左思右想之后,不知是可喜或可悲,格里斯小姐的伤势竟迅速康复,非因药效神奇,而是那性格阴沉的女孩骨子里的邪恶使然。简而言之,很遗憾的是,他必须让她离开了。

伊萨克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是谁说老狗就玩不出新花样了?”

“伊萨克,为什么这样看我?”

“是要给我的吗?”

一生行医的经验教会苏德维拉医生一件事:习惯,才是最难医治的病症。自从他决定关掉诊所,便败给了对人类来说第二致命的瘟疫——退休。这天下午,这位良医照旧从布塔费利沙街家里的阳台探头往外望,心想,天气和整个世界一样灰暗。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拿它来写作了。”老管理员说道。

阿莉西亚扑哧一笑。伊萨克发现,小姑娘对他露齿笑了,还做出一副恶作剧的模样。

“我给您的送别礼物。”

“您跟平常一样准时,医生。”伊萨克先开了口。

“打开看看。”伊萨克指着一个木盒给她看。

伊萨克点头。“这是她当年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送她的礼物。”

“您好,医生。”安达亚说。

“我不想。”

她一脸温柔地望着他,老管理员不得不别过头去。当阿莉西亚剥除了阴暗面纱,即使只是片刻,总会让他想起努丽亚,一时悲从中来,不禁哽咽得喘不上气。

“因为我是个老傻瓜。”

“难道不是吗?”

这把大锁就跟这地方一样古老,却是以发条、杠杆、滑轮和齿轮组合而成的精密构造,整个开锁过程需要十秒到十五秒之久。开了锁之后,伊萨克抽出门板上的平衡杆,只需轻轻一推,厚重的雕花橡木大门就开了。他高举着油灯迎接医生,并稍微退到一旁让路给客人进屋。门口出现了苏德维拉医生的身影。

阿莉西亚蘸了墨水,在白纸上写下亮丽的蓝色线条。她写了自己的名字,凝视着字迹上的墨水渐渐干燥。白纸令人雀跃,虽然一开始散发的是诡异的怪味,却慢慢都化成了慰藉。就像人生一样,下笔写了最初几个字,随即顿悟,期望和结果之间的落差,源于自认是纯洁而他人却视为无知的意图。她正打算写下从钟爱的书中熟背的佳句,却突然停笔,朝门口看了一眼。她把笔放在白纸上,细究周遭的静寂。

或许安全考量还在其次,老医生最感惆怅的恐怕是即将告别此生最后一位病患吧。正因这些思绪一直在他脑海打转,因此,当他进入幽暗的彩虹剧院街,并未注意有个身影一路相随,身上散发着刺鼻的古龙水和高级进口烟味。

“把门关起来!”

“您去试试那支笔吧!”他说,“那边有白纸。”

阿莉西亚没搭腔,但收下了木盒。

“您是?”

“别这样取笑我,阿莉西亚,虽然我是活该。”

阿莉西亚仔细检视了蘸水笔,一件不折不扣的艺术品。

“那为什么会觉得我快离开了呢?”

最后这个礼拜,他总算学会认路并找到这扇大门,并且发誓绝口不对人提起此地,否则费尔明大概会天天来找他喝下午茶,讲下流的笑话。“医生,您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他们这样告诉他。森贝雷夫妇称这是基于安全考量。他从没想过,这两个单纯的年轻人,居然会卷入这么诡异的麻烦事。活了大半辈子,惊觉自以为熟识的人竟是如此陌生,难免会觉得错愕。人生就像阑尾炎,简直就是个难解的谜团。

盒子里装着一支蘸水笔,金色笔尖,桃花心木笔身,配上一瓶色彩鲜丽的蓝色墨水。

羔羊颂
AGNUS DEI

刹那间,医生的身体跌进屋内,另一个高大健壮的身躯挡在入口处。

“您为什么不写呢?”

“打开看看吧!”

阿莉西亚正打算辩驳,屋内传出两声叩门的回音。停顿了大约五秒,再传来两次叩门声。

“医生来了。”阿莉西亚说道,“他已经学会暗号了。”

安达亚的左轮手枪对准他的眉心,并一脚踢开了医生的身体。

“您是个变老的傻瓜,还是因为老了才变傻?”

“我没什么好写的。”

老管理员提起一盏油灯,踏上通往大门口的走道。

伊萨克手持油灯,沿着曲折漫长的走道朝大门口走去。只有客人来访,他才会提油灯,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他对此处已了如指掌,宁可在黑暗里行走其中。他驻足在大门前,将油灯放在地上,双手抓住大锁上的把手。他发现平日常做的事情已经开始让他吃力,抓取把手时,忽觉胸口一阵未曾有过的紧绷感。他当管理员的日子大概也不多了。

她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没有了伊萨克和苏德维拉医生熟悉的闲聊声,此时却传来不规律的急躁脚步声,这反常的静寂仿佛剧毒弥漫,让她寒毛直竖。她环顾周遭,内心愤恨不平。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有不一样的死法。

伊萨克盯着阿莉西亚,眼神带着些许疑虑。他对日常琐事早已疏于关注,这几天来,他发现自己过去几周已难以自制地对这位年轻女孩产生了太多移情作用。他只能归咎于年纪,人老了,对什么都心软。几周以来,阿莉西亚留在这里,他被迫重新检视自己仅有书籍相伴的孤独。看着她逐渐康复,生活回复正常,伊萨克觉得又重温了爱女努丽亚的美好回忆,阿莉西亚来此之前,这些回忆早已随着时间消逝无踪,如今,那些隐藏多时但未被察觉的创伤一一浮现。

“这是努丽亚的东西吗?”

街灯已亮起,漫天染成了相同的玫瑰色调,色泽就像医生偶尔会光顾的波亚达斯酒馆的鸡尾酒,一生以身作则劝诫病人的良医,有时也会用酒精慰藉一下自己的肝脏。天色是个预兆。苏德维拉穿上大衣,还加了围巾,拿起手提包,戴上巴塞罗那绅士帽出了门,踏上每天固定的路径,去探视那个名叫阿莉西亚·格里斯的怪人,为了她,费尔明和森贝雷一家居然偷偷摸摸搞起了阴谋诡计。她不但激起他无限的好奇心,也让他暂时忘记,在过去三十多年无眠的夜里,他未曾触碰过身体健康的女性。

他当然可以设法说服她偶尔到他诊所来“复诊”,但他清楚得很,这样的坚持毫无意义,就像要求一只刚放出来的孟加拉虎每周日早上回来参加望弥撒前喝牛奶一样。或许,对大家来说,她越快离开越好,虽然对她自己来说这不是正确的选择。替她诊断伤势时,光是看着她那双眼睛就够了,在他漫长的行医生涯里,没有比这次的判断更确切的了。

就这样,沉溺在思绪里的苏德维拉医生,已经来到大家称之为“遗忘书之墓”的神秘建筑前,他踏上古老宅院前的石阶,抓住那个魔鬼造型的大门环,正打算叩门。还没来得及往下敲,那个一路尾随的黑影已经冲上大门前,用枪管抵住他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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