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西亚哀叹了一声。“就是……我让您以为我在内战那一夜就已经死了。我让您一直怀着对我和我父母的愧疚生活。还有我回到巴塞罗那那天,当您在弗兰萨车站认出我,我却假装不认识您,或许您以为自己是疯了,或是看见了幽灵……”
“请一定要原谅我。我不想死的时候还背负着这个心理重担。”
“我觉得这个药已经把您的小脑搞坏了,阿莉西亚。如果您现在拿起吉他唱圣歌,我得拜托医生大人帮您把剂量降到婴儿阿司匹林的程度。”
“乖乖睡觉,小魔女。”
恶习总是被低估。阿莉西亚想念她的白葡萄酒,她的进口香烟,以及她独处的空间。药物有效地让她变得迷糊,这种状态有利于她适应一群好心人天天轮班守着她。为了救她一命,他们合力谋划了救人大计,甚至比她自己更担忧她是否能活下来。偶尔她深陷药物作用时,会告诉自己干脆加重剂量,从此一直昏睡下去。然而,她迟早还是要醒来,她终究要记起自己必须清偿所有人生债务才能死去。
“费尔明,现在几点了?”
“好啦,费尔明,给我一个睡前香吻。”
“我比较喜欢您扮演困境中的少女。”
接着,她在寂静中听见饮泣声,于是伸出手去找到他的手,两人就这样握着手,伴着烛光散发的温暖,一起进入了梦乡。
“那是因为您对我认识不清。”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值得去拯救的,费尔明。”
阿莉西亚被逗得呵呵笑。
“不过,我是不怕您的。”费尔明表明意见。
“既然这样,您原谅我了吗?”
阿莉西亚很替他高兴。如果他要为爱情受苦,至少是为了一个值得的人。
“其实,我一点儿都没有为您感到遗憾。”
“您不知道,那可怜的家伙是个多情种。”费尔明说,“这辈子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各取所需。”
“最苦莫过于无法爱人吧。”阿莉西亚这样回他。
两人相视无言。
“有什么差别吗?”
“可别剥夺了我仅剩的闪光点。”
“我的天,那你还真是个恶人。”
费尔明迟疑一会儿,最后还是弯下腰,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个吻。
“就算您不相信好了。问题是您害怕最后发现自己其实正在做这样的事。”
“您是个演技很差的女演员。”
“您也没好到哪里去,到头来您可能根本没做什么好事。”
“有谁说过您是正派的好人?”
阿莉西亚闭上双眼,嘴角上扬。“我非常爱您,费尔明。”
“我不希望您因为我而愧疚,费尔明。不只是您,任何人都不必这样。”
“自得其乐。”
当她隐约记起自己是谁,知道身在何处,便试图开口说话。她的问题大多尚未出口就获得答复。不会,没有人会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令人担忧的感染并未出现,医生认为她正在稳定好转,只是仍相当虚弱。是的,费尔南迪托是安全的。森贝雷先生提供他一份兼职工作,帮忙运送书籍或到客户家领取收购的旧书。他经常问起她,但是根据费尔明的说法,自从费尔南迪托在书店碰见苏菲亚,问起阿莉西亚的次数少了。他还打破一项不可能的纪录:他终于有了新的迷恋对象。
“您都不睡觉的吗?”
“我说的是森贝雷一家人。”
“我不想觉得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总觉得您忙着扮演别人的守护天使,保护达涅尔一家人。”
她不止一次在幽暗中醒来时,看到费尔明坐在面前的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向来不习惯小憩。我喜欢的是将失眠上升到一种艺术形式,等到死后再补眠吧。”
费尔明没好气地咕哝几句,伸手到风衣口袋里找糖果。
“您那种吻我可不敢。”
“您比较希望大家都怕您吧。”
“您不也在做同样的事吗,亲爱的阿莉西亚?”
“哦,是这些事。”费尔明对她露出嘲弄的笑容,泪光却在烛光下滢滢闪动。
“我演技可好了。只是医生开的药让我脑袋不清楚,一直忘了台词。”
“我们还是别耍嘴皮子。”他下了结论,“您继续跟虚无主义打交道,我吃我的瑞士糖。”
“我考虑一下。”
“您还是没原谅我,对不对,费尔明?”
“现在是女巫时间,管它是几点。”
“怎么样,可以原谅我吗?”
“您真的没想过,假如解救了某个好人,就能拯救世界?或至少可能让世界多一份美好?”
“吻脸颊!”
过了四天,阿莉西亚总算可以不靠他人协助从床上起身。自从抵达此地,时光仿佛凝结了。她一直未离开过藏身的地方,白天大多昏昏沉沉度过。屋里有个火盆,伊萨克每隔几小时会添柴火,昏暗的空间不时被烛光和油灯照亮。苏德维拉医生开的止痛药让她几乎都处于沉睡状态,偶尔清醒时,总瞥见费尔明或达涅尔在一旁守候。金钱买不到幸福,但药物常常能让我们更靠近它。
“我是森贝雷父子书店的选书顾问,守护天使那一套全是您自己编出来的。”
“您得说明白,我到底要原谅您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费尔明望着她的眼神掺杂着温柔和疑虑,让她忍不住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