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我有关系吗？”
“罗德里戈·安达亚吗？”
“情妇吗？”
“看不出来会是问题。”
“遥远的往事了。”
巴尔加斯微笑着。“这我倒是从没听说过。早就有人提醒过我，说您谁也不怕。”
阿莉西亚步出皇宫大饭店时，滂沱大雨已经停止，路面浮着一缕蒸汽。大片光束宛如出鞘利剑，从云端直划而下，马德里市中心仿佛被圈围成了监狱中庭。一道阳光掠过王室广场，映照着一辆停泊在饭店大门数米外的福特汽车。斜靠在引擎盖上的是个满头银发的男子，裹着黑色大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仔细观望漫步的行人。她估计这男人五十多岁，身材倒是维持得很好，体格也结实。他看上去更像是行动派，没在书桌前待过。他猛地回过头看着阿莉西亚，仿佛已在空气中嗅出她的存在，他脸上堆起的笑容，像极了午后肥皂剧的大情圣男主角。
“这名字确实在谈话中出现过。他到底是谁？”
阿莉西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不问我……我喜不喜欢我的工作？”阿莉西亚继续搭话。
“应该是吧。”
“您认识他吗？”
巴尔加斯摇头否认。“我认为玛丽亚娜女士的兴趣不在这方面。听说，她才是部长办公室真正的掌舵者，没有她的同意，任何事项都不能放行。”
“哦……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阿莉西亚盯着“田园之家”蓊郁的树林。
“这车挺漂亮的。”过了半晌，阿莉西亚评价。
“您怎么不问我……像我这样的人，为什么在莱安德罗手下做事？”
“问题？”
“玛丽亚娜·塞多，巴利斯过去二十年的贴身私人秘书。就是她报警通知部长失踪了。”
“安达亚？他是什么人？”
“什么？”
“您期望里头有更多信息吗？”巴尔加斯问道，一边还在琢磨她的心思。
“没这个必要。”
“我能帮什么忙吗，小姐？”
“我希望能。我是格里斯。”
“每个坏男人背后都有个更坏的女人。我常听人这样说。”
“我想是没有。”
“我没想到就这么点资料……”她嘀咕着，“我们现在去见什么人？”
“最后的惊喜。”她打断他的话，“您需不需要花个几分钟恢复一下情绪？”
“格里斯？您就是格里斯？”
巴尔加斯咧嘴一笑。
“阿莉西亚·格里斯。莱安德罗·蒙塔尔沃的组员，格里斯。我想您大概就是巴尔加斯了。”
“问一下又不碍事。”
“上级长官的好意，也表明他们十分重视这件案子。您开车吗？”
“我已经听说了不少关于您的事，没想到您如此的……年轻。”
巴尔加斯叹了口气，“安达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对他的了解，越少越好。”
“做秘书这一行，二十年算是很长的了。”阿莉西亚补充道。
眼看对话已经没戏唱，阿莉西亚干脆拿出巴德拉交给她的信封，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大致浏览之后，毫无重大发现。警察写下的记录、部长私人秘书的供词笔录、巴利斯过去几次差点遭受攻击的数页相关记录、两位承办警官立案时的一般程序报告，以及巴利斯的保镖卡蒙纳的部分经历。如果不是巴德拉对他们的信任比莱安德罗期望的还要低，那就是警方的高手们过去一周什么也没干。
接下来几分钟，两人一路默不作声。巴尔加斯不时用眼角偷瞄阿莉西亚，她假装没发现。从两人刚碰面开始，这位警察利用每个等红灯和礼让行人的行车空当一点点在观察她。后来，他们在格兰大道碰到堵车时，巴尔加斯掏出一个精致的银色烟盒，打开后朝她递过去。上等香烟，进口货。她婉拒了。巴尔加斯叼起一支烟，用金色打火机点燃，阿莉西亚很确定那是“杜邦”牌打火机。巴尔加斯就是喜欢昂贵的奢侈品。他点烟时，阿莉西亚发觉这位警官紧盯着她叠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或许是在她手上找寻婚戒。巴尔加斯手上倒是套了个很醒目的戒指。
“您问这个做什么？”
“可以的话，就从索莫萨瓜斯的别墅开始吧。大伙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太好了，您打算从哪里开始？”
男子微微点着头。“他们没跟我说您是……”
“莱安德罗跟您提过安达亚与此案有关吗？”
“结婚了吗？”警官问道。
阿莉西亚摇头。“您呢？”
“安达亚是谁？”阿莉西亚突然问道。
“在想什么？”巴尔加斯问道。
“在这个国家，没有丈夫或父亲的准许，我在银行开个账户恐怕都很难。”阿莉西亚应道。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些猜疑，但多是好奇。阿莉西亚向他抛出妩媚甜腻的笑容，一个总把莱安德罗惹恼的表情。巴尔加斯发出啧的一声，然后发动车子，暗自频频摇头。
巴尔加斯转过头来，朝她挤眉弄眼。
“这干我什么事吗？”
“这应该不成问题吧？”警察问道。
阿莉西亚点头同意。巴尔加斯把烟蒂往街边一丢，钻进车里。她则坐进副驾座。他在方向盘前呆望前方，车钥匙在大腿上方晃荡。
这位刑警用力吸着最后一小截香烟，透过嘴里吐出来的一片烟雾，他定定望着她。
“那就对了。”
“您和我之间相处的问题。”巴尔加斯提出解释。
“我跟西班牙结婚了。”他答道。
“那就对了。”
“了不起的典范。那枚婚戒是？”
“的确不干您的事。”
“我看未必。”
“我在想……您是否热爱您的工作。”
“我了解。”
接下来又是令人尴尬的沉默，渐渐熬过市中心堵车路段，城市公园“田园之家”就在前方不远处。巴尔加斯的视线依旧在她身上扫描着，眼神冷静、刚毅，炯亮的灰色双眸活脱是刚铸造完成的硬币。阿莉西亚想，她这位同伴在失意落魄之前，究竟是只会听命行事的小喽啰，还是个纯粹拿钱做事的佣兵？第一类人充斥于政府机关，在爱国的旗帜和口号推波助澜之下快速倍增，一如化脓的疣。第二类人则惯于保持沉默，只负责维持政府机器的运作。她好奇，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到底杀了多少人？他是否满怀悔恨度日，或早已麻木不仁？或许，顶上的白发让他增添了良知，但是毁了他的野心。
“有些坏心眼的人在背后说他们不只是雇佣关系。”
巴尔加斯没理会她的问题。此后，两人一路上未再交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