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懦弱,也太恐惧。我为自己着想,也为了肚子里那个孩子。一个礼拜之后,我在圣安娜教堂和胡安·森贝雷举行了婚礼,比预定的婚期还要早。我们在西班牙客栈度过新婚之夜。隔天早上醒来时,我听见浴室传来胡安的啜泣声。倘若我们都能爱上值得我们去爱的人,人生该会多么美好。
“我知道。”
一个人直到真正活过,才能明白自己虚度了多少光阴。有时候人的一生——不是那些虚度的时光——只是一瞬间、一天、一周或一个月。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觉得痛,因为突然在乎一切,也因为这短暂时光稍纵即逝,此后的余生变成试图回到那短暂时刻的徒劳记忆。对我而言,这段短暂时光是我和戴维在海滨别墅共度的那几周。应该说,与我相伴的不只是戴维,还有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我当时根本不在乎。倘若他提出要求,我愿意陪他一起下地狱。我想,依照我的作风,我终究也会这么做的。
“我爱你,伊莎贝拉,非常爱你。我会永远爱你,不管你回不回来……”
两天后,常在海滩走动的其中一个吉卜赛人特地过来知会我们说,国民警卫队到处找人查问,是否在附近见过一男一女。他们展示的是戴维的照片,并宣称他是杀人犯。那晚是我们共度的最后一夜。隔天,当我在柴火畅旺的壁炉前醒来时,戴维已经离去。他留下一张纸条,要我返回巴塞罗那,嫁给胡安·森贝雷,一起过幸福的日子。前一晚,我曾向他坦承,胡安已经向我求过婚,而我也答应了。直至今日,我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何跟他说那些话。我究竟是想离开他,还是期望他要我和他一起亡命天涯?他替我做了决定。我对他说过,他没有资格爱我,而他竟信以为真。
“你要回来吗?”
“不要说这种傻话。”
断崖下的小棚屋有几艘划艇,还有一座木桩码头。几乎每天清晨,戴维都坐在码头边等日出。有时我也加入他的行列,两人一起游泳到断崖下的小海湾。三月份,海水依旧冰凉,但我们可以赶紧跑回家,坐在壁炉前取暖。接着,我们开始一段漫长的散步,沿着断崖边的小路,一直走到当地人称作萨宫佳的偏僻海岸。海岸边的树林后住着一群吉卜赛人,戴维向他们买食材,回家后由他掌厨,我们在黄昏暮色下共进晚餐,一边听着维达尔留下的老唱片。许多个夜晚,日落之后,刮起了特拉蒙塔纳山脉吹来的强风,穿过树丛,拍打着木板窗。这时候,我们必须关紧窗户,在屋里点上一根根蜡烛。接着,我在壁炉前铺几条毯子,并牵着戴维的手,他的年纪虽然是我的两倍,人生经历也绝非我能想象,但跟我在一起时,他总是如此害羞,我必须主动引导他的手渐渐褪去我身上的衣服,那是我喜欢的方式。我想,写下这些字句,回顾这些记忆,照理说,我应该觉得羞耻,但我没有任何顾忌,毫不扭捏地让他进入了我的世界。我忆起那几个夜晚,他的双手和双唇在我肌肤上好奇地探索,还有两人与世隔绝,在那栋房子里厮守的幸福和愉悦,加上达涅尔的出生,以及养育他、看着他成长的那几年,这就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了。
如今我总算明白我生命的意义,那是没有人能够预测的,就连我自己也预料不到。我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与戴维共度那几周,然后怀上儿子达涅尔。我知道,世人因为我爱上这个男人而指责我,因为我带着罪恶偷偷怀了孩子,因为我说谎。惩罚,无论公正与否,无须多等。人的一生并没有凭空得来的幸福,即使只是一瞬间。
达涅尔·森贝雷·吉斯伯特,我的儿子,九个月后出生了。
“你难道不问我爱不爱你?”
“戴维,我不能继续跟你待在这里。”
我知道,待在那里等他毫无意义。他不会回来了,那天下午不会,隔天也不会。我把房子打扫干净,家具重新盖上防尘床单,并将所有窗户关上。我把钥匙放在围墙边的石块后面,步行到火车站。
那一字一句就像匕首狠狠刺痛了我的心。回去后,我的泪水依旧止不住。一直在别墅门口等我的戴维,上前紧紧拥抱住我。
我在圣菲琉德吉索斯一上火车就知道自己怀孕了。上车前,我从火车站打了电话给胡安。他来接我时,把我紧紧拥在怀里,却不问我去了哪里。我没有勇气正眼看他。
“我不是值得你爱的人。”我对他说。
一天早上,戴维去了码头,我梳洗更衣后,径自前往圣波尔湾入口的海味餐厅。我在那里打了一通电话给胡安。自从我不告而别,已经过了两周半。
“你在哪里?还好吗?安不安全?”他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
“你不需要多作解释,不想说的话,什么都别说。我会等你的,永远等着你。”
“我不知道。胡安,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