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蜡烛挺立在一摊蜡液中间,上面浮着一盏小小的淡蓝烛火。巴利斯伸出已无法感受温暖烛光的那只手。皮肤已呈一片紫黑色。手指肿胀,指甲开始脱落,流出凝胶似的液体,伴随着难以形容的恶臭。巴利斯试图动动手指,那只手却毫无反应。那只是与他的身体相连的一截死肉,末端的紫黑部位渐渐延伸至手臂。他甚至感受到血管内的血液已腐败变质,并混淆了他的思路,将他推入错乱偏激的狂想世界。他知道,再过几个钟头,他恐怕会完全失去知觉。他将死于坏疽的噩梦中,身躯最终只是一具从此不见天日的腐尸。
“请转告马丁,我很抱歉,请他原谅我……”他对看守人哀求无数次,但从未得到回应。马丁打算让他死在那里,任由他的身躯一寸一寸腐烂,甚至懒得走下地牢往他脸上吐口水。
“你现在记起来了吗?”他问。
巴利斯点头回应。看守人在他手臂上扎了一针。冰冷液体渗入血液里,让巴利斯的思绪陷入冰蓝世界。第二针平复了他的情绪,让他陷入无尽亦无感的沉睡中。
他披着一身尿湿的衣物醒来,以为又回到一九四二年的蒙锥克堡。蹿流全身的浊血吞噬了他仅有的一点理智。他兀自笑了起来。“我正在巡视地牢,没想到就在一间牢房里睡着了。”他暗想。这时,他发觉有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和他的手臂相连,霎时满怀惊恐。他这一生见过死尸无数,包括内战时期,以及担任典狱长那几年,无须他人提示,他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只死人的手。他在地牢内满地爬,以为那只手会因此脱落,偏偏却一直跟着他不放。他在墙壁上用力摔打它,那只手还是甩不掉。他拿起锯子开始锯手腕时,对自己的惊叫声并不知觉。皮开肉绽,仿佛一团湿黏土,但当锯齿接触到骨骼,突然产生一阵强烈眩晕。他并未停手。他使出全身的力量。骨骼在锯齿下渐渐分离,他的尖声哀号震耳欲聋。脚边积了一摊暗黑的血泊。巴利斯眼看着连接自己身躯的残肢仅剩一把碎布般的破碎皮肉。剧痛稍后才出现,如排山倒海一般。他回想起童年的经验,那一次,他伸手碰触老家地下室一盏灯泡的裸露电线。顿时,身体往后倒下,他觉得有东西涌上喉咙,忽然喘不过气。原来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噎住了。大概忍个一分钟就好,他这样告诉自己。他想起了梅希迪斯,倾注全力在思绪中聚焦女儿的面容。
事情不太对劲。他对某些事的估算和推测出了错。马丁不在那里,或许是他坚持不愿露面。巴利斯知道,他也必须坚信,这一切都是戴维·马丁策划的阴谋,因为只有那样的病态灵魂才会做出如此恶劣的行径。
看守人上次留在地牢里的锯子还在那里。他已经考虑过很多次了。他试过将锯子压在已不属于他的手指上。起初,他仍能感受到相当程度的疼痛。现在却已毫无痛感,只觉眩晕。他的喉咙受损沙哑,因为嘶吼、哀号,因为不断哀求怜悯。他知道,有人暗中来看了他好几次,都是趁他熟睡或神志不清时。通常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也就是负责看守他的人。另外好几次则是那个天使,他还记得,那把尖刀刺进他的手掌并让他失去知觉以前,天使就在车门旁。
突然,他又失去了知觉。
地牢门打开时,他几乎没发现,而且看守人就跪在他身边。他提了一桶滚烫的沥青,抓住巴利斯的手臂往桶里塞。巴利斯顿觉像着了火。看守人直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