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真让人毛骨悚然。”
“我还不知道。”
“我喜欢您的名字,非常阳刚。”
“桑奇斯的司机。”
警卫把棍棒丢在地上,吓得目瞪口呆。“你们是什么人?”
“怎么了?”巴尔加斯问道。
“这位律师一定是家族的异类。我虽然不是古董商,起码看得出其中几样值钱的古物。”巴尔加斯自言自语。
“别忘了您的木棒。”
“是的,夫人。”
阿莉西亚双手紧捂住耳朵。枪声回音在厂房间回荡。巴尔加斯收起左轮手枪,捡起掉在脚边的挂锁,一脚踢开了小边门。
巴托洛猛点头称是。巴尔加斯松开扳机,把手枪收好。阿莉西亚满脸笑容看着警卫,仿佛两人已是多年老友。
“让我看看。”阿莉西亚随即打开档案夹,“这位就是我们的戴维·马丁?”
“天啊……这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巴尔加斯喃喃低语。
“完美的计划。”警官讽刺她。
“真的还有人记得这些东西在这里吗?”
警卫立刻捡起木棒,插在腰际。“我可以走了吗?”
“您说了算。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我要找哪些名字?”
巴尔加斯指了指旋转圆盘,镜子、椅子、书籍、雕刻艺品、大木箱、橱柜、小桌子、抽屉柜、自行车、玩具、滑雪用具、鞋子、皮箱、陶罐,以及林林总总千百样物品,杂乱地堆放在一起,简直是眼花缭乱的杂物坟窟。
她点头回应。接着,她让他看了另一份档案夹,封面上写着“蒙锥克39—45”。巴尔加斯走到她身旁,跪坐在纸箱旁。他开始一一检查文件,并抽出了其中一部分。
阿莉西亚驻足在一间仓库门前,指着告示牌。
“知道了。”巴尔加斯打断她。
“照理说,这里应该会有警卫?”
“不找找看怎么知道?”
“我们该从哪个世纪开始?”
两人逐步走近三号仓库。入口木门以铁条拴住,地上有最近才印下的搬家货车轮胎污泥。大门旁还有个小边门,用铁链紧紧拴住,上面有把生了锈的挂锁,足足有拳头大。
警卫闻声驻足。
“我想……我们有这个就够了。”巴尔加斯说道。
“我想布里安律师是基于经济考量才没请人的。”阿莉西亚回应。
“这就是您要找的东西吗?”
“布里安的档案资料。我们要找的是中型纸箱。应该不难找才对。搬家公司那几个年轻人一定会尽量找个靠近入口的地方囤放律师那些东西。任何物品,只要上面没有累积厚灰尘,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您要选右边还是左边?这样问对吗?”
两人继续往前走,瞥见一台旋转木马,上面挂满露天市集常见的各种杂物。走道另一边收藏了各式棺材以及丧葬相关用具,包括一具玻璃灵柩,上方配置了华盖,丝质软垫上还留着家世显赫的死者躺着的身印。
“确定是这里吗?”巴尔加斯问道。
“巴塞罗那本来就是一栋魔幻之屋。巴尔加斯,问题就出在你们这些观光客从来没有想过进入帘幕内部一探究竟……找到了。”
“维克多·马泰克斯……”
“这里根本没有桑奇斯和梅宝纳公司的资料……”警官说,“我已经看了五年的资料,什么都没有。”
巴尔加斯从他口袋里掏出皮夹,拿出里面的钱丢在地上,然后把皮夹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巴尔加斯环顾一下四周。几只饥饿的流浪猫在暗处喵喵叫了几声。空气中飘散着煤炭和硫黄味。两人走过一间无人的警卫室。
阿莉西亚向他展示了一份厚厚的档案夹。“伊莎贝拉·吉斯伯特……”
“我没想到您会这么不干不脆,出事情我负责。”
“桑奇斯、梅宝纳……任何能跟布里安产生关联的名字都……”
阿莉西亚点头回应后,随即入内。两人经过一个废弃火车头,旁边还堆放了大批独轮手推车、钢管、废弃锅炉的燃烧室,一群鸽子已进驻巢居。禽鸟静静盯着他们,一双双眼睛在阴暗中闪闪发亮。一排竖立的柱子支起一条电缆,上面吊挂着好几盏灯,发出诡异阴森的微光。这座老旧厂房的隔间标着号码,入口挂着木制号码牌。
“记得,您的皮夹在我们手里,我们也知道您住在哪里。不要逼我们去拜访您,我这位同事脾气火爆得很。晚安。”
“整座仓库就我一个人管。您不会杀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皮夹里有照片……”
烛光把眼前映得一片明亮,阿莉西亚逐一检查堆放在纸箱上方的文件夹。
两人在丛林般的杂物堆翻找了几分钟,深信这里一定有他们要找的东西,直到那座纸箱金字塔出现。箱子上贴的标签,就跟阿莉西亚偷偷撕下的那张一模一样。巴尔加斯赶紧上前,把纸箱排成一列,由她逐一开箱检查里面的内容。
“闻起来有死人的味道。”巴尔加斯说道。
“没人会挡着您。”
“这个家族的老朋友。”阿莉西亚说,“我们有几样东西忘了拿。这里除了您还有别人吗?”
布里安-优莱克家族
巴尔加斯无所适从地望着她。“我……我该做什么呢?”
“两位……在这里……做什么?”警卫结结巴巴,“这里七点以后就不能进来……”
“没有银行的相关资料。这里的客户都是没有支付能力的,用法律专用术语来说……”
“你在等着我咬开吗?”巴尔加斯没好气地回她。
“森贝雷家的……”
“那是海风的味道。您在马德里住了这么多年,连嗅觉都迟钝了。”
“瓦伦丁·莫尔加多……”
警卫吓得直发抖。
“您叫什么名字?”阿莉西亚问道。
巴托洛猛踌躇半晌,随即往后退到仓库出口。趁着他的身影尚未消失在暗夜里,阿莉西亚叫住他。“巴托洛猛?”
“至少有人一直在付租金。”
“我们要把这些都带走。”阿莉西亚语气坚定,“纸箱都盖起来,尽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短则几天,多则数周,等到布里安迁入新办公室的时候,他会发现少了一些资料……”
伊莎贝拉
巴尔加斯将点燃的打火机凑近第一支蜡烛,把烛台递给她。“您想试试吗?”
“如果想打什么歪主意,或是有人问起,请记得,您拿的那一点微薄薪水不值得您这样乱来,而且家人需要您。”
“我也不知道。巴利斯、萨尔加多、戴维·马丁、森贝雷家族、布里安、那些无解的号码、马泰克斯的书,还有刚出现的桑奇斯,以及他那个无脸司机……一定有什么东西和这些人互有关联。只要找到这样东西,我们就能找到巴利斯的下落。”
“大部分当然是用钱买来的,这些都是内战爆发前就已经没落的家族,还有早已遭人遗忘的企业……”
暴风雨过后的水雾笼罩着巴塞罗那的街巷,在街灯映照下晶莹闪亮。他们出门时,天空几乎已无飘雨,远处雷声隐约可闻。阿莉西亚手上的地址是当天早上从布里安办公室的纸箱里偷拿的,这位律师打算存放数十年来累积的家具、文件和杂物之处,位于巴尔西诺蒸汽机公司旧址,自内战时期废弃至今的老旧工厂,专门生产锅炉和火车头。两人在杳无人烟的冰冷巷道步行数分钟,终于来到旧工厂大门前。火车轨道从脚下延伸至厂内,石砌大门上刻着“巴尔西诺蒸汽机”字样,这里就是入口了。往内是一大片储藏用的空地和废弃工厂,俨然成了光辉蒸汽机时代栖息长眠的坟墓。
两人花了近半个钟头把混装在纸箱里的文件、书籍和办公室用品分开归类。小灯泡微弱的光线,根本无法应付检视文件的任务,巴尔加斯只好去找寻照明工具。过了半晌,他带回一座老旧的铜制枝形烛台,外加一大把粗实的蜡烛,看来像是装饰用品。
“快看看这个。”巴尔加斯说道。
接着,一阵仓皇窜逃的踉跄脚步声渐渐远去。
“确定那不是弹药筒?”阿莉西亚问道。
“巴托洛猛。”
巴尔加斯忍不住回嘴咒骂,然后跟在她身后往里面走。地上的一整排木箱覆盖着帆布,剩余空间成了一条走道,通往一处堪称中庭的地方,此地仿佛龙卷风刮过,布里安家族好几代人的遗物凌乱散置。
“总之,想想办法吧。”
巴尔加斯点点头,再度埋首档案堆,蜡烛依旧燃烧着,泪水般的蜡油滴在烛台上。过了一会儿,他发觉阿莉西亚默不作声,并停止了翻找的动作。他抬头一看,发现她动也不动,双眼紧盯着从纸箱拿出来的一摞档案夹。
“这些文件夹都是按照日期整理过的,从一九三四年一月开始。我按照日期顺序去找,您从名字去找。从最近的开始找起,我们会在中间的部分交会。”
“您认为那样东西在这里?”
“除非您想用木棍通便,否则就把它放下。”
接下来大约二十分钟,两人默默检查纸箱内的物品,偶尔交换眼神,然后双双摇头。
“可……可以。”
“光是这一堆东西都能开一家修道院了。”阿莉西亚说。
“这个看起来像是……”巴尔加斯突然中断叙述,“阿莉西亚?”
“拯救失落灵魂的大善人律师……”巴尔加斯想起不久前的对话,“保持自己的风格。”
仓库门锁是附近五金行的简单挂锁,枪托敲击十来次就敲开了。阿莉西亚片刻都等不及,马上钻了进去。
巴托洛猛屈膝跪下,赶紧捡拾原本装在皮夹里的那一点钱。
“那么,希望您坚定的守法精神,能够阻止您顺手拿走某个纯银烟灰缸的欲望。”
“森贝雷/马丁……”
“继续找。说不定在信贷银行的档案里。”
两人进入贯穿仓库的走道。两旁尽是铁栅栏围起的小隔间。每个隔间入口皆挂有告示牌,明确列出申请的储藏件数和期满日期、仓库使用者的姓氏或公司行号名称。每个储藏空间自成一个世界。第一间仓库俨然是一座老旧打字机、计算机和收银机堆叠的城堡。第二间仓库里,数不清的十字架、圣人雕像、告解室和布道坛,一应俱全。
“我们用蛮力弄开怎么样?”阿莉西亚问道。
巴尔加斯应允照办,但第一个纸箱都还来不及从地上抬起来,他却突然停住,并猛转回头。阿莉西亚注视着他。她也听见了。脚步声。踩在尘封地板上的脚步声传来的回音。阿莉西亚立刻吹熄蜡烛。巴尔加斯掏出左轮手枪。门口的身影隐约可见。有个穿破旧制服的男子正看着他们。他提着油灯,手持棍棒,双手剧烈颤抖,这可怜的家伙比仓库里的老鼠更胆小。
阿莉西亚缓缓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她的冷笑大概把警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怒目横眉地挥舞棍棒。巴尔加斯把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
警官掏出左轮手枪,枪口贴近挂锁锁孔。“您先闪远一点。”
“好啦,快回家去。喝点上等白兰地压压惊。还有,把您的钱捡起来。”
编号 28887-BC-56.9-62
“或许您还来得及修行……”
正埋首于戴维·马丁档案夹里的她,马上抬起头。
“这样吧,巴托洛猛,就这么办好了。我们回我们的家,您也回家去。明早来上班前,您去买两副新挂锁,把大门和铁栏上的旧锁换掉。还有,您碰见我们这件事,请务必忘得一干二净。这样可以吗?”
仓库内一片阴暗,到处堆满了无可计数的残旧废墟。上方拱顶依稀可见一排吊挂在电线上的小灯泡。巴尔加斯摸墙寻索,终于找到安装在墙上的开关,按了下去。半明不灭的小灯泡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慢慢亮起来,像个恐怖的游乐场。电流发出微弱的吱吱声,正好与躲藏在暗处的昆虫争相和鸣。
“继续找。”
“确定要这么做?”
“我们要找的是三号。”阿莉西亚指示了明确目标。
阿莉西亚正打算盖上纸箱,无意间瞥见箱底有个泛黄的信封。她拿起信封,就着烛光细究了一番。信封用蜡封着。她抹去灰尘,随即看到信封上唯一的字迹标示。
他递给她的档案夹至少有两个手指的厚度。一看到档案名称,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是怎么也按捺不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