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问问你母亲的意见。”巴利斯随口敷衍她。
“这是我母亲的衣服。”
“别理他们!”伊莲娜说着挽起她的手。
“伊莲娜女士,您看见我父亲了吗?”
“这是何塞·马里亚·阿尔特亚先生,我们的总理……”
“大家就只能耐心等啰……”
伊莲娜是她这十年来的家庭教师,如影随形,时时呵护着她。此时,她对女孩粲然一笑,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我答应了他,在舞会最晚待到九点,比灰姑娘还要早三个钟头。”
“过了今晚,这件衣服就永远属于你了,其他任何人都穿不了它。”
“你真是漂亮!来,让我好好看看。”
“既然这样,趁我还没变成南瓜以前,我们最好加快脚步……”家庭教师勉强自嘲。
晚上九点钟左右,梅希迪斯不得不离开她期盼多时的舞池,走向通往主屋的阶梯。她原本满怀期望,至少能和父亲共舞一曲也好,但他却始终未现身舞会,没人见到他的踪影。毛里西奥先生答应让女儿参加舞会的条件是九点她必须回房间,梅希迪斯无意违背这个承诺。“也许明年吧!”
家庭教师摇摇头。
“这件礼服非常美,穿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化装舞会那一晚,她身上的礼服如此合身,任谁都想不到那原是为别人裁制的。随着乐队的旋律与不同的人在舞池中央共舞时,她可以感受到数百宾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成了众人议论的主题,今夜的话题人物非她莫属,对此,她忍不住自顾自地嫣然一笑。
前些日子,毛里西奥·巴利斯把女儿梅希迪斯叫到塔顶的办公室,问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梅希迪斯已经过了渴望漂亮搪瓷娃娃和故事书的年龄,除了笑声以及对父亲的爱不曾改变,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因此,她告诉父亲,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自家花园举办以她为名的化装舞会。
梅希迪斯上前抱住他,并吻了他一下,确定自己的战术已经成功。与父亲谈论这件事之前,梅希迪斯早已选中了她要穿的行头,一件闪亮耀眼的酒红晚礼服,巴黎高级订制服工坊为她母亲裁制的杰作,埃莱娜女士一次都未穿过。这件礼服,和她母亲从未穿戴过的其他数百件华服和珠宝,十五年来一直放在三楼她个人独用的豪华更衣室,隔壁是以前的主卧室套房,但已闲置多时。这些年来,当大家都以为梅希迪斯夜里应该在房间睡觉时,她却经常溜进母亲卧房,悄悄拿走房门旁五斗柜第四层抽屉里的钥匙。唯一敢告发她的夜班护士火速被开除,因为梅希迪斯诬陷她偷了女主人梳妆台上的手镯。其实是梅希迪斯自己偷偷把东西埋在花园里,就在天使喷泉正后方。其他夜班护士什么也不敢说,假装从未在深夜看到过她出现在房里。
两人沿着贯穿花园的小径疾步往前。在一盏盏花饰灯座映照下,一张张陌生的微笑面孔与她们错身而过,仿佛对她早已熟悉。人们手拿闪耀的香槟高脚杯,仿佛一支支蘸了剧毒的匕首。
“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整天都没看见他……”
“我父亲会下楼参加舞会吗,伊莲娜女士?”梅希迪斯问道。
偶尔,趁着夜深人静,梅希迪斯把蜡烛放在地上,挑一件晚礼服换上,随着老旧留声机流泻的《天方夜谭》梦幻旋律,尽兴地独舞。她享受这极致的喜悦,想象父亲揽着她的腰,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下,两人在偌大的舞池曼舞。当曙光从窗帘缝隙钻进屋里,梅希迪斯将钥匙放回五斗柜,赶紧上床假装熟睡,直到七点钟女仆叫她起床。
返回房间的途中,她听见父亲在中央政府工作的两位上了年纪的高官同事正交头接耳,这一晚,他们始终以猜忌的眼神瞪着她。两人低声议论毛里西奥先生如何利用妻子娘家的财富买来这一生的富贵,包括在马德里深秋夜晚举办了这场有如置身春日的舞会,就为了让他那不知廉耻的女儿在马德里上流社会人士前极尽招摇。在香槟酒的微醺和华尔兹眩晕的作用下,梅希迪斯想转身驳斥他们,但是一个身影却从旁阻挡了她,轻轻拉住她的手臂。
女孩眉眼低垂。
梅希迪斯正打算接话,却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小小骚动。两人回头张望,发现乐队已停止演奏,两位男士擦身而过,其中一位神情奸巧,一路咕哝着坐上贵宾席,然后大大方方地面对来宾。没等梅希迪斯开口问,家庭教师已经在她耳边低语:
梅希迪斯脸上浮着倩笑,耸了耸肩膀。
一名部属向总理送上麦克风,现场宾客的窃窃私语顿时消音。乐队的乐师们个个神色肃然望着总理,这位政客微笑注视着恭敬等候的群众。阿尔特亚扫视了数百张静静看着他的面孔,自己点点头。终于,他开始致辞,动作缓慢而刻意,像传教士面对顺从的追随者一样冷静威严。
“因为所有的人都问起他……”
半夜,她拿着钥匙溜进更衣室。这间宽敞的房间在主屋西侧,与世隔绝,房里满是灰尘、樟脑丸和无人问津的气息。她举着蜡烛,流连在收藏着无数鞋子、珠宝、华服和假发的玻璃橱柜间。那些埋葬了衣物和回忆的角落,蜘蛛网交织错落。小梅希迪斯像高贵公主一样富有和孤独,想象那个拥有这些珍宝的人像破碎的洋娃娃一样被困在四楼尽头的牢笼里,再也没机会展示这些东西了。
梅希迪斯羞红了脸点头接受赞美,却免不了涌上一丝微苦的愧疚。
家庭教师刻意拖延半晌,直到远离闲杂人等打探的目光,她才做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