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达涅尔一张脸已经红得像成熟的红醋栗,进退不得,就算不拿蛋糕,也无法拔腿就跑。点心铺这两位小姑娘,目光始终紧盯着阿莉西亚和达涅尔,那股热切都能拿来炸甜甜圈了。格洛莉终于拿着蛋糕出现,店家的精致杰作,三人组随即取来粉红色厚纸板做成大纸盒,把蛋糕放了进去。
“敢问万事通先生,您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麦瑟迪塔丝忍不住发问。
“事实上,今天是我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接下来要做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贝亚看着两人在门外消失,眼神茫然,眉头深锁。
老板娘谨慎地点算零钱,逐一交给阿莉西亚。达涅尔紧抓着装蛋糕的盒子,转身往店门走去。
达涅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打算怎么做?继续胡言乱语一通?”
阿莉西亚只能点头虚应。
“店铺就在前面,不到转角就到了……”他自顾自说着,虽然点心铺显眼的招牌高高挂在前方,仅有几步之遥。
费尔明点头照办。这时候,钟表匠费德里科决定挺身化解沉默僵局。
“天啊。费尔明,您别叫我去做这种事情。”
这回应让点心铺老板娘的眉毛吊高了半张脸,眼神充满暧昧,柜台前的两个店员当然没放过起哄的机会。
于是,贝尔纳达开始在盘子里添汤,此时门后传来巨响,接着是玻璃容器强力碰撞的回音。过了半晌,费尔明以胜利之姿出现,一手各拿着一瓶香槟,神奇的是,酒瓶居然没撞裂。
“来吧!刚刚已经说过开饭了。”森贝雷先生出声了,对于费尔明的失态,他并不意外。
“不,不用啦!”饭厅门口传来戏剧般的声音。
森贝雷先生居住的狭小公寓就在书店楼上,面向圣安娜街。森贝雷家族记忆所及,似乎一直定居在这幢建筑。达涅尔在这个小公寓出生、长大,直到和贝亚结婚后才搬到顶楼。将来有一天,或许胡利安也会在这栋房子的另一层楼安家落户。森贝雷家族向来是在书海中遨游,而不是在地图里。森贝雷爷爷的住处看上去很简朴,但有浓浓的怀旧氛围。如同旧城区许多住宅,公寓弥漫一股淡淡的哀愁,一成不变的家具摆设,传统的巴塞罗那风格,庇护着纯真百姓免于对时下潮流的幻想。
“费丽莎,你难道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老板娘在一旁质问她。
“别被吸血鬼那一套给吓呆了。这是一个蛇蝎女,如果不是,我就不叫费尔明。”
“这个……有些人拼命讲个不停,另外一些人根本没机会开口。”
“瞧,无政府主义分子的真面目露出来了!”麦瑟迪塔丝在一旁高呼。
“您要帮我揭开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阿莉西亚发觉安纳克莱托试图趁乱从饭厅角落溜出来。达涅尔经过她面前时,她跟着一起往门外走。“我陪您一起去吧!蛋糕由我请客。”
安纳克莱托没好气地耸了耸肩,径自找寿星祝贺去了,此时门口又出现两位客人。一位是衣着讲究、西装革履的绅士,仿佛从服装杂志走出来的模特,他是费德里科·佛拉比亚,这个街坊里的钟表匠,一派风度翩翩。
阿莉西亚的突然告退,引来在座宾客窃窃私语。森贝雷爷爷让胡利安坐在大腿上,目光紧盯着孩子。
“别忘了,这个蛇蝎女可是我父亲邀请的贵客。”
另一个店员,猫一样的神态,圆圆胖胖的身材,仿佛是用点心铺剩余的蛋白霜和奶油堆起来的,她笑嘻嘻地望着他,显然看出了他内心的惊慌。
“您怎么看啊,费尔明?”
“喂,我可是信守承诺了。您要做出尔反尔的胆小鬼吗?”
“当然,我想也是。抱歉,我先去向老朋友森贝雷祝寿。”
费尔明忠于承诺,后半段的晚餐期间,果然表现得像个模范生。安纳克莱托谈笑时,他很捧场地跟着大笑同欢,对待麦瑟迪塔丝温文有礼,仿佛面对的是居里夫人,偶尔看看阿莉西亚,眼神和教堂侍童一样拘谨。终于到了举杯庆祝和切蛋糕的时刻,费尔明发表预先准备的冗长贺词,把寿星大大褒扬了一番,赢得了全场热烈掌声,以及寿星本人的热情拥抱。
“格洛莉,闭上你的嘴巴,快去把森贝雷先生的蛋糕拿出来!”老板娘出面呵斥,借此展现自己的权威,就算要捉弄人,还是得遵循阶级顺序。
“费尔明,求你了,就让大家好好庆祝我父亲的生日。”
“多少钱?”
达涅尔只好自认倒霉,接着,两人重回从前充当业余侦探的岁月,开始跟踪阿莉西亚·格里斯。
“别担心。基本上,我的麻烦都是自己惹出来的。别把那三个女人放在心上。费尔明常说,她们脑袋装了太多蛋白霜。”
“小心那巧克力,达涅尔,沾到了会有颜色。”格洛莉不安好心地捉弄他。
费尔明原本雄辩滔滔,却骤然住了口。他呆若木鸡地望着阿莉西亚,仿佛见到鬼魂。达涅尔紧揪住他的手臂,用力压着他坐下。
“贝尔纳达,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阿莉西亚·格里斯小姐。”
“还好你来了,我刚刚还在想,你再不来,我们得自己把蛋糕吃掉了。”
“而且吃了让人活力充沛。”费丽莎也跟着起哄。
她露出浅浅一笑,摇头回应。
老板娘赫然发觉同行的阿莉西亚,不禁放低嗓音。“小姐需要什么吗?”
“苏菲亚是达涅尔去世多年的母亲的外甥女。”贝亚低语,显然不太愿意提及伊莎贝拉。
“我想我们的小情圣应该上床睡觉了。”贝亚说道。
“我看他再不回来,我们就要用白开水干杯了。”贝亚在一旁发牢骚。
两人不发一语下了楼。达涅尔在前面开道。到了一楼的楼梯间,他赶紧上前帮她拉开大门。
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陪同费德里科前来的是一位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的年轻女性,芳名麦瑟迪塔丝,情绪清楚地写在脸上,心思全放在那位高雅的钟表匠身上。她被引介给阿莉西亚认识时,这女孩把眼前的陌生女子打量了一番,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说了赞扬对方美貌、高雅和品位的客套话之后,随即跑到费德里科身旁,想尽办法让他远离这名女子,即使空间如此局促。这时饭厅已经人满为患,达涅尔进门时,必须小心翼翼地在宾客间钻来钻去,以免撞到人。最后进门的是个年轻女孩,顶多双十年华,清丽外表让人眼睛一亮。
阿莉西亚望着眼前这几乎可遇不可求的场面。她佯装镇定,但内心已激动得怦怦直跳。她从未置身这样的聚会。在她记忆所及,生日若不是和莱安德罗共度,就是一个人,通常是躲进电影院,一如每年的除夕夜,到了午夜时分,她总要在心里咒骂一番,因为电影总在此时被迫中断,满室灯光明亮十分钟,然后才继续放映,仿佛在电影院迎接新年还不够难堪似的,空空荡荡的放映厅里,只见六七个孤单的灵魂,没有人在任何地方等候他们,只能孤身直面寂寞。这种深切的同志情谊,这种归属感和亲密,可以相互取笑,也可大声争论……这样的感觉,她不知如何消化。胡利安在桌子底下抓起她的手用力握紧,仿佛在座这么多人,只有这个才几岁大的幼童了解她的感受。若非有他在,她的眼泪恐怕早已夺眶而出。
“我也该睡了。”安纳克莱托边说边从餐桌旁起身,“在座的各位年轻人,你们继续吧,人生苦短啊……”
离开之前,她经过玻璃橱柜,朝伊莎贝拉的照片看了最后一眼。她松了一口气,接着身影渐渐隐匿在往下的楼梯里。在她开始误以为这一切属于自己之前,必须及时离开这里。
酒过三巡,屋子里充满了碰杯和欢笑的声音。费尔明手拿汤匙,直愣愣地盯着阿莉西亚,安静得像个哑巴。阿莉西亚佯装不知情,但是后来连贝亚都觉得尴尬。达涅尔的手肘碰了碰费尔明,急切地在他耳边轻声催促。费尔明勉强尝了一口浓汤。还好,森贝雷父子书店的图书顾问虽因阿莉西亚的在场而变得沉默寡言,但晚餐并没有冷场,由于香槟发挥了作用,安纳克莱托先生似乎重返青春时期,滔滔不绝地谈论政局时事。
“要说西班牙文,苏菲亚。”贝亚忙着纠正她。
这位学者自认是乌纳穆诺精神和创作的传人,两人在外形上的确相似。此时,他一如往常开始对伊比利亚半岛的没落和沉沦大加挞伐。往常他高谈阔论时,费尔明总是即兴反驳,“一个社会的评论指数与其智力水平呈反比”或“当人们相信狂热的意见,忽略冷静的事实,这个社会就是蠢蛋独裁社会”。两人针锋相对,极尽刻薄嘲讽之能事。但此时的费尔明却十分被动,学者只好想办法继续挑动他的情绪。
安纳克莱托如愿看到失控的场面,不禁喜形于色。费尔明立刻怒哼反击。“麦瑟迪塔丝,我知道你每天拿到报纸就只看星座,今天我们一家之主大寿……”
“就在那边!伊甸园的撒旦就在那里。”
“你这么快就陷入爱河了?”他这样问孩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一定会查清楚,看看她到底在打什么馊主意。我已经闻到不对劲的地方了,就像麦瑟迪塔丝为了迷惑钟表匠喷的廉价香水,就算隔了一道墙,我还是闻得到。”
“对他来说真的很不好受。”她说,“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女孩,但是,我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那不勒斯。”
阿莉西亚留意到森贝雷先生拥抱她时格外热络,但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阴郁。阿莉西亚瞥见玻璃橱柜里一张照片,影中人是伊莎贝拉,身着婚纱,依偎着比现在年轻很多的森贝雷先生。苏菲亚活脱就是伊莎贝拉的翻版。阿莉西亚静静观察森贝雷注视外甥女的眼神,充满关爱,也满溢哀愁,她于心不忍,不得不移开目光。贝亚发现阿莉西亚已经看见森贝雷夫妇的结婚照,随即做了联想,她不禁摇头叹息。
阿莉西亚立刻冲上前去,在柜台放了一张二十五元的钞票。
“请问您今天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
“拜托!您不要傻傻地以为她这样就逃得掉……”
“阿莉西亚,快进来,我给您介绍其他人……”贝亚在背后催促她,并关上半掩的卧室房门。
在森贝雷爷爷既疲惫又惊愕的眼神的注视之下,两人就这样急急忙忙冲出门去了。
全场立刻安静下来,不约而同都望着阿莉西亚。
“我们要是不快点吃,他什么都不可能给我们剩下。”安纳克莱托先生宣示道。
“都这么晚了,我们还要去哪里?”
“我全部留着一起下油锅吧……”
“不用了,真的。请留在家人身边吧。”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觉得。”苏菲亚在一旁咕哝。
“去猎捕蛇蝎女。”费尔明答道。
“我越来越不了解这家人了。”森贝雷爷爷说道。
“我不知道国家为什么还要费这种事。大部分情况下一次快速的清洗运动就能解决问题。”
“您明天就是街坊名人了。”达涅尔如此预言。
“祝您健康,美丽的陌生女士。”他向她致意。
贝尔纳达偷偷把老教授的香槟换成一杯矿泉水,并和贝亚互看一眼,贝亚随即点头赞同。
贝亚连忙把老教授推到另一头,适时解救了陷入窘境的阿莉西亚。
贝亚随即关了灯,接着,屋里仅有的光线剩下摇摇晃晃的烛光。
“达涅尔,蛋糕呢?”贝亚问他。
“我不干!”
“我送您到门口吧,阿莉西亚……”
费尔明等不及达涅尔回应,旋即快步朝着天使门方向的街角前进。到了转角,他躲在乔尔巴百货的遮棚下左顾右盼,周遭只有暗夜里浓浓的夜雾。达涅尔挨近他身旁。
“别把英雄主义和泌尿学混为一谈。”
店里三个人清亮的笑声伴着他们传到街上,目光紧盯着他俩不放,简直像紧粘在复活节蛋糕上的糖渍水果干。
“费尔明,在座还有未成年的小孩。”森贝雷爷爷提醒他。
“打算怎么查?”
“至少要年轻个五十岁再说……”费尔明在一旁扯后腿。
“对,可是您有没有想过,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
“这是我用常识判断的,您今天不但没有了常识,而且还没有了羞耻。”
“费尔明,您给我们带回来的是发酸的麝香葡萄酒吧……”安纳克莱托出言挑衅。
出了大门,费尔明先张望着灰蓝夜色下的街道,那是街灯映照下的圣安娜街,接着,他示意要达涅尔跟上来。
达涅尔抓着费尔明的手臂,拖着他进了厨房。
阿莉西亚只能在一旁点头。
“您是用那可怜的智商判断的,还是用下体判断的?”
“贝亚夫人,他说的什么酒里有泡泡是掺了猫尿那些鬼话,说起来真丢人,您别见怪。阿莉西亚小姐,我先生那个脑袋,比生气的斗牛还疯癫,满嘴都是胡扯。千万别把他当一回事。”
“这女人根本不是她自己说的那样,达涅尔。事有蹊跷。”
“别气馁,安纳克莱托先生。这世界始终如一。”森贝雷爷爷安慰他,“事实上,这世界从来不等人,而且一转身稍纵即逝。我们一起为过去、未来和共处的当下干杯,怎么样?”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巧合没什么好质疑的。”
“哪有基督徒用茴香酒干杯的。”贝尔纳达显然不能苟同,“更别说用私酒了。”
“就是那些箱子嘛!”
“还好吧?”贝尔纳达在一旁关切。
“所以……”费德里科重回正题,“能不能告诉我们,您从事的是……”
费德里科先生高举双手,要求停止争吵。
他两手一拍,瞪了个白眼。“我居然忘了这件事……我马上下楼去拿。”
森贝雷爷爷转头看着外甥女。她是上天送来的祝福,或许也是美好时光的重现,他三番两次错以为自己看见的、听到的是他珍爱的伊莎贝拉,以为她穿越时光之河回来了。
“哎呀,达涅尔。”其中一位店员赞叹道,“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不简单。”
洪亮嗓音来自同栋楼住户兼家族世交,老教授安纳克莱托,根据贝亚的说法,他还是个业余诗人。安纳克莱托先生慎重地向阿莉西亚行了吻手礼,仿佛德意志皇帝婚礼重现。
“在爱神维纳斯的影响之下,所有干杯的人都成了异教徒。”他自抒高见,并向阿莉西亚眨眨眼,“请问,这位高贵的女士,我能荣幸坐在您旁边吗?”
“我喜欢您的鞋子。”他对她说,“请务必告诉我在哪里买的。”
“我的小孙子要和我一起吹蜡烛,是不是啊,胡利安?”书店主人说。
“大家怎么还不就座?”贝尔纳达从厨房指挥大局,“苏菲亚!亲爱的,过来帮帮我,我这里需要年轻人支援一下。”
“快!达涅尔,我们有好几个箱子忘了从地下室搬上来。”
费尔明眉头一紧,嘴巴也闭起来了。“我有个条件。”
苏菲亚耸耸肩,又躲回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贝尔纳达抓起围裙把双手擦干净,随即上前给她一个拥抱。
小胡利安兴奋地高举他的牛奶杯,以行动支持这个提议。
“到底是哪里不对?”
“我们一起的,谢谢。”阿莉西亚答道。
“意思就是,如果男人的大脑只有嘴巴一半大的话,这个世界会好太多。”苏菲亚突然脱口而出,在此之前,她看起来仿佛一直神游在多姿多彩的青春世界。
“男子气概是没有年龄限制的。”安纳克莱托反驳他。
最后的干杯祝贺结束后,贝尔纳达为大家送上咖啡或热茶,安纳克莱托忙着分送雪茄,阿莉西亚却在此时起身。所有人盯着她,全都愣住了。
蛋糕的出现让全场像赢了球赛似的欢呼叫好。达涅尔高举蛋糕盒,仿佛那是奥运奖牌,接着他把蛋糕拿进厨房。阿莉西亚发现,贝亚帮她安排了苏菲亚和小胡利安之间的座位,孩子旁边坐的就是寿星爷爷。坐定之后,她总算明白,暗中较量的竞争蠢蠢欲动。达涅尔从厨房出来,随即在餐桌另一头坐下,就在贝亚旁边。
“我坚持要请。”
“您那肮脏的嘴巴和思想,如果不用清洁剂洗一洗,大概就要下地狱了……”麦瑟迪塔丝气呼呼地指责。
“如果指的是麦瑟迪塔丝的话……”
“很好。当然……”
“少胡说八道了,贝尔纳达。我们总要有个位置让她坐吧!”
“太好了!”书店主人大加赞扬,“这么一来,您就是我们的拉弗雷特。”
“别再说这种蠢话了,别人会听到的。”
“上帝保佑。等着我们的世界就是这样了。”老教授预言。
贝亚解释,女孩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出生长大,目前就读于巴塞罗那大学,寄住在姨父家。
“不如说是我们的帕尔多·巴桑。”安纳克莱托急忙插话,他一向自诩在文学上具有国际性的宏观视野,认为活着的作家,除非一条腿已经进了坟墓离死不远,否则都不值得尊敬。
“现在文学院教的就是这些啊?”安纳克莱托问道。
“没有。”
“安纳克莱托先生,别滔滔不绝,吓着阿莉西亚小姐了。”她嘱咐他,“您到桌子那头和您的同龄人胡利安做伴吧。”
“可是……”
“门儿都没有,别把我牵扯进去。”
“也没有男朋友吗?”安纳克莱托问道,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有备无患,”他洋洋自得,“费尔明和那家商店之间的恩怨纠葛,我早有耳闻,所以从街对面的酒吧买了两瓶私酿甜酒代替茴香酒,以解燃眉之急。”
“什么箱子?”
“您应该稍微想过这件事吧?”森贝雷爷爷问道。
费尔明正想开口,贝尔纳达却紧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只好乖乖闭嘴。
眼看大伙儿总是把特殊的关爱和注意力放在这位女客身上,麦瑟迪塔丝早就心生不满,此时正好趁机反击。
“她一定是个好人。”贝尔纳达咕哝着,“可是,我可不想让她坐在我家费尔明旁边。还有,根据我对达涅尔少爷的观察,那么纯情善良的男人,最好也不要坐她旁边。”
费尔明压低音量,“我有个计划……”
“代我问候贝亚!”格洛莉在后头喊着。
阿莉西亚看着眼前这一幕,“忏悔录”依旧鲜明地烙印在脑海中,她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伊莎贝拉在这个小公寓生活的情景。她踩着同样的地板,在那个走道旁隐约可见的小卧房与森贝雷先生同床共枕。经过时,阿莉西亚驻足在半掩的房门前,想象伊莎贝拉在那张床上生下达涅尔,不到四年后,她在同一张床上被剧毒摧残至死。
“听到最好!”费尔明刻意拉高音量,“越清楚越好。”
她低下头来。“我曾经想过要写作。或许至少先试试看。”
费尔明露出嘲讽的笑容。“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发表结论,“父子两人同时被引诱了,明明已经有了年轻貌美的娇妻……”
“这位是安纳克莱托先生,请别介意。”贝亚急着插话,“您说带酒来了?”
“我父亲最喜欢吃巧克力。”达涅尔主动向阿莉西亚解释,仿佛他非说明不可。
达涅尔正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费尔明竟拉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而且还是不花钱的……”格洛莉喃喃低语。
安纳克莱托的目光始终锁定阿莉西亚,他满脸笑意,一副颇能体谅乡下人顾虑的神情。
“我是不是该给大家盛汤了?还是要等费尔明回来?”贝尔纳达问大家。
“那就需要您的协助了。”
“许个愿吧!我亲爱的老友……”安纳克莱托在一旁提醒,“最好是个身材丰满、活力充沛的寡妇之类。”
“为什么一个女人需要有什么职业啊?我们遵照父母的教诲,打理一个家,照顾丈夫、孩子,这样还不够吗?”
“费尔明,请帮我拿面包好吗?”为了晚餐的平和气氛,贝亚见机插话。
“这个……阿莉西亚,请问您从事的是哪一行?”
“我在此特别感谢大家的盛情和厚爱,尤其要感谢您,森贝雷先生。我父亲一向对您相当敬重,今天能和您共度这么特别的夜晚,他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非常感谢。”
“完蛋了!这个国家根本没有值得托付的好青年,这就是铁证!要是我年轻二十岁就好了……”安纳克莱托说。
一踏进点心铺,老板娘双手高举,似乎松了口气。
大家带着落寞的神情望着她,或许,众人看她的眼神,恰好也是她内心的感受。她亲吻了小胡利安,随即往门口走去。贝亚连忙站起来跟过去,手上还拿着餐巾。
“我说,这国家的领导阶层,根本不知道如何给老百姓洗脑!您不觉得吗,费尔明?”
“对。我只是有话直说罢了。”
阿莉西亚环顾在座所有人,大家都殷切地等着她的回答。
“我希望您不会因此惹上麻烦,达涅尔。”
“好吧,什么条件?”
被点名接招的费尔明耸耸肩。
费尔明先看了看大家,接着把视线放在阿莉西亚身上。“亲爱的老兄,我觉得巴桑照镜子的话,可能觉得自己更像猎狗,而不是格里斯小姐这样的黑暗英雄,我觉得格里斯小姐在镜子里恐怕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贝亚在饭厅并了好几张桌子,横贯整个空间,甚至占用了部分走道,倒也巧妙地安顿了十一位替主人祝寿的宾客。达涅尔还在楼下忙着关店,这时老森贝雷、胡利安、赫尔、贝亚陪同阿莉西亚上楼。费尔明的妻子贝尔纳达已经在楼上忙着,烹煮的美食几乎就绪,屋里传来诱人香味。
与此同时,达涅尔已经强压着费尔明留在厨房角落,远离餐桌。
“可是,我亲爱的,喝了酒尿尿是多么自然又爽快的事……”
“知不知道费尔明什么时候回来?”
“对。可是,阿莉西亚小姐单身,是不是?”费德里科先生坚守话题。
“费尔明!”贝尔纳达吼他,“注意言行!”
“Piacere ,signorina。”女孩说道。
“奶油、草莓,加上大量巧克力。”老板娘说明原料,“我帮你把蜡烛放进盒子里了。”
“拜托各位行行好,快把那弄脏酒杯的劣质药水倒掉,美酒特使为大家带来善待味觉的佳酿,喝了以后,连小便都会有花香。”费尔明伶牙俐齿地反驳。
“舒门鞋店,就在恩宠大道上。”阿莉西亚马上回复。
“这位是苏菲亚,达涅尔的表妹。”贝亚在一旁介绍。
这一回达涅尔只身开门上楼,让阿莉西亚一路在后面慢慢踩着楼梯上来。他显然不想一直盯着她的臀部连踩两层楼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