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该不会也很急吧?我们这种机构,一急就会出问题。让我看看那些编号……”
字迹苍劲优美,这是一个注重仪态和礼仪的人写出来的字。巴尔加斯嘴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由惊愕得背脊发冷。
巴尔加斯跟着露易莎继续走,前方出现的整面墙堆满编了号码的档案夹。这位女主管弹了两下手指,两名看上去相当勤快的部属随即出现。
巴尔加斯一脸茫然望着她。
巴尔加斯品尝第三杯咖啡时,露易莎吩咐助理们退下,接着她着手整理注册文件,分出了越来越高的两摞档案。
“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露易莎点头确认。“调查以前的旧案子啊?”她好奇地问道,“我很欣赏您的勇气和坚持,虽然您的态度不怎么严谨。这年头已经很少人有兴趣或愿意到这里来了。”
他露出会心一笑。过了半晌,露易莎发出轻快的欢呼声。
“文件正本不外借。您必须申请副本,需要至少一个月,而且加上一堆相关手续。”
“一九三九年?”
警官把单子递给她。露易莎女士瞥了一眼,点点头。“您要出生的还是死亡的?”
“局长秘书马上就过来接待您。”他说。
“您确定这些编号都是正确的吗?”
“我是巴尔加斯,马德里国家警察总署指挥小组。我需要查证几组证明书编号,事关重大。”
“很不寻常。更别提还是不同的部门。”
两名部属马上分头找阶梯去了,与此同时,露易莎请巴尔加斯在大厅正中央那张查阅文件用的书桌坐下。
“无所谓。”他对着话筒说道,“告诉她,请她马上过来。”
巴尔加斯努力细看,但疲劳正慢慢吞噬他的理解能力。
“都是小孩。您看……”
露易莎让出位子。巴尔加斯再度检视证明文件,找到了他搜寻的名字。
“不符合正常作业程序。以前,这些证明都是由各区民事管理单位受理。但是,这批文件都是由中央核发的。”
“相信我,我真的能体会您的心情。我刚到这里工作的时候,像个芭蕾舞者,现在,您看看我这样子。”
“两个小女孩。同一天过世……这让您想起什么了吗?”局长秘书在一旁问道。
“我需要跟这里的主管谈一谈,不管谁都好,只要不是你这个白痴就可以。”
“这些编号都是成双的。每份死亡证明都搭配了一份出生证明。都是同一天登记,也都由同一位公务员受理,在同一个单位、同样的时间。”
“您怎么知道?”
“每一份死亡证明都搭配了一份出生证明。”露易莎向他解释。
“我的天,”巴尔加斯喃喃低语,“您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找到东西?”
“这样很不寻常吗?”
“这确实很奇怪。”
两个半钟头之后,露易莎和两名助理穿梭在浩瀚的文件世界,爬上又爬下,渐渐在巴尔加斯脚边堆起一座档案夹小岛。他想到接下来的艰巨任务,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
他看了看手表。“超过二十四小时了。”
“已经大功告成了吧,露易莎女士?”
“怎么了?”他问。
“而且还要够低调?”露易莎补上一句。
“幼儿?”
“您的意思是说,这些证明文件都是开战后不久核发的?”
“如果现在是我们对外开放的时间,我也很乐意道早安。但是外面的告示牌写得清清楚楚,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周二至周五。今天是周一,而且是早上八点十三分。您不识字吗?”
“为什么会这样?”
露易莎把档案摊在巴尔加斯面前,逐一比对数字。“看到日期了吗?”
“您那些证明文件都是按照旧系统编号的。一九四四年改成新制编号系统,纳入了国民身份证。您很幸运。因为很多战前的档案都遗失了,但是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四年的档案刚好另外隔成一区,花了好几年才整理好的。”
“您多久没休息啦?”
“这些死亡证明都是国军医院核发的。我说……有多少小孩会死在国军医院?”
“我让人帮您准备一杯咖啡吧?还要耽搁好一阵子。”
“我相信……您一定识字。”
眼前的景象令人目炫,往上延伸的一层层栏板、阶梯和档案柜,在尖顶式的拱顶下呈放射状铺陈,一排排电灯发出迷蒙灯光,仿佛大厅里悬着一块磨损的旧窗帘。
接待员把一个月的口水和火气都吞了下去。
“请在旁边等一下。”
接待员火速拿起话筒,打电话给一位名叫露易莎的女士。
“全部都由圣心医院核发,没有例外。”
“您说的是,长官。刚刚都是误会,请多包涵。需要我为您服务吗?”
“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奇怪!但是,这还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务必扬弃所有耐心……
巴尔加斯跟着她沿着一条走道往前走,看似永无尽头。
“确定?”
“什么?”
巴尔加斯本来还和颜悦色,努力想和这个只会在里面盖章按铃的小暴君搞好关系,此时脸色忽地一刷,毫不客气地把警察证件递到他鼻子前。这位柜台接待员紧张得直吞口水。
“非常罕见。而且,这些证明……如果资料没错的话,全部都在一天内完成作业程序。”
“好。全部都在这里了。我们把那些编号再检查一次。”
“早安。”巴尔加斯很客气地打了招呼。
“马泰克斯……”他喃喃低语。
“我还是不懂。”
“真可惜!看您把贾蒙纳吓成那样,我自动就把您列在比较高的官阶了。各位尊贵的官阶不是按照身材分配啊?”
他放下话筒,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回到位子上坐定之后,看着巴尔加斯。
核对号码时,她同时挑出一本又一本档案。就在她检视档案时,巴尔加斯发现这位民事管理局主管皱起了眉头。
“这会不会是巧合?”
“我只是小队长。”
“究竟是我的错觉,还是这栋建筑物内部空间真的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他问。
“我一向很有把握。娇小的身材总会误导人们对我的观感。”露易莎面露猫似的狡黠笑容。
巴尔加斯坐在一旁的木制长椅上,视线始终不离那位接待员。两分钟后,一位身材娇小、挽着发髻的女子现身了,鼻梁上悬着一副眼镜,眼神犀利,眉头深锁,无须他人解释,她一看这场面就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光用想的是找不到的,靠的是机智、坚持和为民服务的专家巧手,在这里,就算是点金石也找得到,让我看看那些编号。”
“请等一下!”他突然打断她的书写。
“我需要两位帮我去拿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三年从1区到8B区的所有档案,还有同一时期的6C区到14区档案。”
到了走道尽头,露易莎驻足在一扇学院风格的雄伟大门前,有人在门楣上贴了一张纸:
露易莎从文件堆里抬起头,一脸狐疑地望着他。“没什么。这些全部都是幼儿。”
“我可以问吗?”
“您不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这里的空间,每天晚上都会增加一点。谣传说它能从查资料的法务工作者身上汲取养分,您要是在资料室睡着了,养分就被建筑物偷偷吸走了。所以我奉劝您,最好保持清醒。”
凡欲进入门内探索者
巴尔加斯试图在数字迷阵中找出目标。露易莎以铅笔笔尖引导他的视线。
“从文件作业编码看出来的。您看到没?”
“只要是西班牙政府机构的长官提出的要求,什么都可以。请您移驾跟我来,大队长先生。”露易莎为他打开柜台后方的门。
“同一位公务员同时承办两种证明,这种情形常见吗?”
“出生证明呢?”
“我可以借阅这些档案资料吗?”
“还差一点。”
“那些小孩。某个小孩的出生日期,一定是另一个孩子的死亡日期。”
“您别生贾蒙纳的气,他尽力了。我是露易莎·阿尔科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当然。”
“可以的话,那就两项都查。”
露易莎推开大门,对他眨眨眼。“欢迎光临官方表格和两块钱公章的魔法世界。”
“有没有比较快的方式?”
“看不出来您信仰这么虔诚……还有,看看那些孩子的年龄,这也是成对的。”
“这一排是死亡证明,另外那一排是出生证明。”
接下来半个钟头,露易莎拿着纸笔抄写每张证明文件上的姓名、日期、编号和文件作业编码。巴尔加斯目光紧跟着她刚健工整的字迹,试图从这些信息中找到关键要素。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跟着笔尖从一片字海和数字移往刚刚下笔的姓名。
巴尔加斯的视线转往证明文件下方。“这个是什么?”
“到我手上就是这样了……为什么这样问呢?”
巴塞罗那隐藏着大大小小的惊奇历险,这些是坚不可破的堡垒、深不可测的秘境。但是真正无所畏惧的人的去处,是民事管理局。巴尔加斯远远瞥见那片老旧外墙,翻新后换成一片炭黑,让他不禁摇头叹息。一扇扇铁窗,以及巨大陵墓般的外观,似乎有意提醒众人,千万别有任何兴风作浪的念头。入口大门前,只有循规蹈矩者才会止步,巴尔加斯却径自推了门走进去,迎面而来的是周围加了隔板的接待柜台,里面站了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猫头鹰似的目光紧盯眼前的不速之客,丝毫不见欢迎来客的神情。
“这是证明文件的承办公务员签名。”
等待两名部属把档案文件找齐的这段时间,露易莎好奇地打量巴尔加斯。
露易莎凑过去看了看警官正在查看的文件。
“您不问我为什么要查这些吗?”巴尔加斯忍不住探问。
“我从好久以前就开始缩水了。岁月不饶人,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