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眼见得对张作霖拽又拽不得,打又打不着,杜绊林只得强抑悲痛,说:“算了吧,为奉天除害,你是做对了。死者不可复生,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只希望你对他(指杜立三)的身后加以照顾,对于他的部众有所安抚。”张作霖忙又安慰一番,答应对杜立三的家属一定要尽到朋友之情。
接到杜立三业已伏法的消息,潜伏于卡力马的骑兵立即出动,收拾了杜立三沿途布置的所有哨所。张景惠更是一分钟都不敢耽搁,率队争分夺秒地驰往“三界沟”,将杜立三的老巢予以层层包围。
中国的潜规则向来是,光有能力有功劳不行,还得上司真正认可才行。张作霖的机敏反应让徐世昌、张锡銮十分满意,不断向朝廷进行保荐。1907年8月,张作霖终于接到圣旨,他被晋升为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仕途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对诱杀杜立三可能带来的舆论反响,张作霖当然能够预想得到。消除了这样一个地方上的隐患,朝廷高兴,那些曾经受害的百姓也会拍手称快,可是在更多素有梁山情结的民众心目中,就完全不同了,“黄天霸”干掉了“窦尔敦”,会说你好吗?
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说,两个月不给官军发饷,就有化兵为匪的可能,也就意味着所有剿匪方略都将前功尽弃。徐世昌和主管营务处的张锡銮都因此愁眉不展,在张作霖前来拜见时都不约而同地面露难色。察知他们的难处,生财有道的张作霖第二天便派人拿来一万两白银,以帮助上司应急。
老先生悲愤万分,追悔莫及。他气冲冲地找到张作霖,指责对方无信无义,言下恨不能和张作霖拼命。
树倒猢狲散,得知“大当家的”已经身首异处,杜立三的部属大多已无顽抗之心,只有杜立三的弟弟杜老疙瘩要为哥哥报仇,一心想着拼命到底。杜母虽是女流,但能说善道,经常周旋于各帮派之间,为他们排忧解难,是各帮派公认的“老干妈”。她见大势已去,便劝小儿子暂且忍耐,等以后有机会再徐图报复。
临走时,杜绊林给张作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赶紧向总督报功去吧,前途远大,好自为之!”
大丈夫做事,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能够想到,还一定要去做,就是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张作霖很镇定地对杜绊林说:“杜立三凶横残暴、恶贯满盈,我奉总督之命为地方除害,这正是大仁大义。事前所以不同你老人家说,是怕事机不密,一旦泄露,就免不了要大动干戈。我这样做所全者大,所伤者小,老人家为了侄儿,情固有所难堪,如从大义灭亲的道理看去,也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杜绊林听了,情绪稍微平和了一些,对张作霖说:“我没料到你会这样欺骗我,我已老了,苟全性命,不求显达,所最痛心者,是我诱骗了我的侄儿,我的侄儿虽不是我亲手所害,却死于我手。”言毕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张作霖这话说得很有高度,让平常都爱把这些大道理放在嘴边的杜绊林顿时语塞。张作霖又接着说道:“这次兵不血刃而为地方除一巨患,完全是老人家的力量,我张作霖决不能贪天之功为己功,一定要报请徐总督从优奖叙。”
张景惠先礼后兵,派人拿着所缴获的杜立三本人的枪马以及省令,到杜家劝降:“杜已伏法,有其枪马为证。余者不究,愿回乡务农者,缴枪发价,愿当差者,受抚。”
在杜母的主持下,杜部打开大门,迎接张景惠的人马进院。后者进院时持枪布岗,如临大敌,杜老疙瘩一时忍耐不住,拔枪就射,一些忠于他们兄弟的帮会人员也跟着射击。双方一场混战,最终因士气已丧,杜老疙瘩及其所部还是被张景惠给打垮了,他本人也被拉到院外砍了头。
不单单是杜绊林,大概当时稍有点眼力见儿的,都能看得出张作霖“前程远大”。得悉张作霖已剿灭杜立三,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立即上奏朝廷,为其请功,在奏折中,他力赞张作霖:“赴机迅速,实属异常出力,奋勇可嘉。”
剿匪得花钱,徐世昌上任后用兵频繁,短时间内,前任留下的七十万两白银就花得精光,地方财政因此出现了数十万的赤字,巡防营甚至一度连薪饷都开不出了。
京剧里面有一个著名的人物,叫作黄天霸,他和绿林好汉窦尔敦相对,乃是个“外表人畜无害,内心扭曲狰狞”的朝廷鹰犬,专干卖友求荣、靠哥们儿的血来染自己红顶子的事。在杜绊林眼里,张作霖赫然就是个翻版黄天霸,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自己还受到利用,生生让杜立三上当受骗中了圈套。
杜绊林尚在张作霖为他安置的招待处内,还等着和杜立三一道晋省呢,直到杜立三被杀的消息传来,方才如梦初醒。
张作霖再怎么做大义凛然状,毕竟心里也觉得亏欠。他极力安慰,并保证将对杜绊林的晚年生活尽全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