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兰特心念急转之下意识到他犯了一个严重到无以复加的错误。被扯开的跳伞服里露出了施笃姆的德式飞行服,右胸上是空军的鹰徽。飞行服已经撕开了,上面仍然挂着二级铁十字勋章的红白黑勋带。左胸口上是一级铁十字勋章、冬季战役纪念章勋略带、空降兵资格章,还有银制负伤纪念章。正如希姆莱一力主张的那样,外面是跳伞服,里边穿着全套德军制服。
“然后呢?”
勃兰特扯开他的跳伞服外套,把手探进衣服里摸索心跳。他碰碰额头上的伤痕,血立刻就溢出来,骨头和皮肉都软得像黏胶一样。尽管如此,勃兰特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
“总比没完没了要痛快一些,我想。”维里克说。
勃兰特接过贝克下士的MK-ⅡS型斯登消音冲锋枪,站在那里朝磨坊水池开了数枪。水花飞溅到了高空,可只有复进机的运动,才会发出一点“咔嗒”的金属碰撞声。
普莱斯顿朝贝蒂·王尔德转过身。苏珊已经不哭了。他伸出手,笑得分外灿烂,说道:“来吧,小美人儿,我带你骑大马去。”孩子本能地笑了出来。“这边请,王尔德太太,请你配合。”
“没什么。”哈维·普莱斯顿说,“只要你按我说的话去做,就不会有事。千万别在接电话的时候突然喊一嗓子来通风报信什么的。千万别想耍花招。”他从枪套里掏出左轮手枪,“我不会开枪打你的,不过我会开枪打你老婆。我说到做到。”
“需要我通知格雷女士吗?”
德国兵集结成一个环形。施泰因纳用德语对勃兰特说:“把施笃姆放到吉普车上去。”他朝背着野战电话机的杨森打了个响指。“给我。雄鹰一号呼叫雄鹰二号,”他叫道,“请回答。”
“我们把整个村子占下来。你知道普莱斯顿的任务了吧?”
“可是你们要干吗?”王尔德说,“没道理啊,这里对你们毫无意义。”
“找个人到卡车上去,从村子的一头开始,挨家挨户清查。我不管你怎么办,总之我要求所有的人都要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内出门,到教堂里集结。”
“他没事吧?”维里克问道。
施泰因纳对普莱斯顿说:“村子这一带一共有六部电话。所有的来电都要走交换机,由特纳先生或者他的夫人负责接线。”
“很好,”施泰因纳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那就行动吧。”他转过身,沿着通往教堂的那个小坡走过去。
“我真害怕,贝蒂。”特纳太太说道,“我读到过关于他们的那些暴行,谋杀啊屠杀啊什么的。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们呢?”
邮局柜台后面装着交换机的小屋里,泰德·特纳不安地问:“我太太怎么了?”
“是的,他跟我说了。你准备让我们怎么办?”
他坐在墙角点着一根烟,顺手翻起一本杂志。
“你这个可怜的小杂种,”普莱斯顿讥笑道,“你不知道今天晚上谁要来斯塔德利庄园吗?是无所不能的温斯顿·丘吉尔大人本人要大驾光临呐!”
“真了不起,你得承认。”施泰因纳说,“这是英国人的发明。不过还有更加稳妥的办法。勃兰特可以用刀精确地捅到你的肋骨下边,让你瞬间死亡,连一声都发不出来。相信我,他能做到的。这种事他干了无数次了。然后我们两个人把你搀在当中,把你送到吉普车的驾驶席上,开车把你扔下。这样对你会不会太粗鲁了一点?”
乔治·王尔德走进酒馆,提来一桶水准备冲洗台阶。等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孩子们落水。他扔掉水桶,喊了他妻子一声,赶紧跑到桥上。哈维·普莱斯顿和他的小组也看到这场意外,跟了过去。
李特尔·诺依曼带着小组来到桥上。普莱斯顿恰好迎过去,给中尉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早就认识到了,中校。”
李特尔·诺依曼和他的小组部署在房屋群的远端,挡在视野之外。他立刻回应道:“雄鹰二号收到,请讲。”
贝蒂·王尔德绝望地看了她丈夫一眼之后,跟着他走了,手里牵着自己的儿子。普莱斯顿小组的其他人,丁特尔、梅耶、里德尔和伯格跟在一两码后面。
他身上没有受伤,只有额头上有一处伤口,可他的眼睛紧闭着,嘴唇微微张开。勃兰特抱着他爬上岸,众人马上纷纷赶过来。先是维里克,然后是哈维·普莱斯顿和他的小组,最后是刚从丈夫那儿领过苏珊的王尔德太太。
“至少比你强,老头儿。”哈维回手甩了他一巴掌,“记住。”
“村子各个路段上设路障。看起来要漂亮而且很正规,但是无论谁进来都扣下。”
他转过身,大步匆匆走上桥,哈格必须紧赶慢赶才能跟上他。李特尔迎上来:“不妙。现在怎么办?”
菲利普·维里克说:“中校,我敢说你这是在虚张声势。哪怕我现在就离开,你也不敢马上开枪。因为你会惊动整个村子的。”
格拉汉姆·王尔德除了浑身湿透以外,并没有受伤。苏珊也是一样,不过她吓得歇斯底里地大哭。勃兰特把孩子递给乔治·王尔德,然后就跑过去跟施泰因纳等众人一起在水车周围寻找施笃姆。突然,他从水面平静的地方漂了上来。勃兰特连忙跳下水捞起了他。
“没错,”施泰因纳说,“我们确实有人到过那儿。”
“要把线路都切断吗?”普莱斯顿问道。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丈夫,仍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是的,没错。”
“你这王八蛋,”老人家说,“就你也配自称英国人?”
一时间悄然一片,只能听见磨坊水车那诡异的吱呀声。终于,是格拉汉姆·王尔德打破了沉默。他大声嚷道:“看他的制服呀,爸爸。这是波兰人的衣服吗?”
王尔德万分震惊地瞪着他,俄而竟然笑了出来:“你一定是他妈有毛病。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胡说八道的呢。对不对,神父?”
“不必,那样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不要让他们因此派修理工过来。等孩子换完衣服,把她和奶奶送到教堂。让特纳自己守着交换机。如果有来电,不管是找谁的,只要说不在或者找个什么借口就好。眼下应该会有作用的。行动吧,注意不要节外生枝。”
施泰因纳对此置若罔闻。他对勃兰特说:“带维里克神父和王尔德先生到教堂去,看好。贝克和杨森跟你一起去。哈格,你跟我来。”
王尔德的声音都哑了:“要是我妻子有什么意外……”
施泰因纳对贝蒂·王尔德说:“王尔德太太,您可以把您的儿子和这个小姑娘带回家了。等男孩换好衣服之后,把苏珊送到她的爷爷奶奶那里去。他们是开邮局和杂货店的,没错吧?”
“雄鹰有难。”施泰因纳说,“到桥上跟我会合。”
“不用,眼下不要联系她。她得有机会使用无线电。不到绝对必要的时刻,我决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是我们这一边的。晚些时候我去找她。”他笑了笑,“很棘手啊,李特尔。”
“恐怕他说得对。”维里克艰难地一字一句道,“好吧,中校。您介意告诉我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吗?我要提一句,孩子们都快冻死了。”
他把电话机还给杨森。贝蒂·王尔德大惑不解道:“怎么回事,乔治·我怎么搞不明白了?”
邮局和杂货店的客厅里,艾格尼丝·特纳哭着给孙女换上了衣服。贝蒂·王尔德坐在她的身旁,紧紧抱住格拉汉姆。列兵丁特尔和伯格分站门口两旁,等候他们。
施泰因纳朝他转过身:“斯塔德利村一共有十六幢房子,神父。共计四十七人,其中大部分男性都不在这里。他们分散在半径五英里的各个农场里做工。除此之外……”他对勃兰特说,“给他演示一下。”
“噢,我的上帝啊。”维里克喃喃道。
“厉害。”施泰因纳对勃兰特点点头,“行动吧,我过几分钟就到。”
“他们是德国人。”王尔德说,“我在挪威的时候,见过这种制服。”
他抬头看一眼施泰因纳,用还算流利的英语说:“我很抱歉,长官,但是他的头盖骨已经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