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克少校大吃一惊,旋即大怒。走过去的时候诺依曼插言道:“放松些,少校,放松。”
勉力站稳的少校怒不可遏,向腰间皮带上的枪套摸去。但是施泰因纳马上从大衣里掏出一把鲁格手枪紧紧抵住他的眉心,说:“你动一下,动一下我就把你脑袋崩开花儿。考虑考虑。我不介意贯彻仁义之道。”
“我爸爸也是,”施泰因纳说,“所以这种军衔不会给我留下多深的印象。但是既然你说起来了,那么你一定是负责指挥这场屠杀的施特鲁普旅队长喽?”
施泰因纳转过身去,发现中尉正端着一挺MP-40冲锋枪,手下的其他人也全都聚在他的身后,一个个都武装到了牙齿。
“你叫什么名字?”施泰因纳问道。尽管中校脸上懒洋洋地笑着,他的声音却略藏锐利,这说明他已经有一丝不快了。
“库特,那儿的指挥官叫鲁道夫·霍斯,那就是一头蠢猪。你能相信吗,这家伙是个杀人犯,本来判他终身监禁,一九二八年的大赦才把他放出来。他搞了许多专门建造的毒气室,上千上千地屠杀犹太人,把金牙之类的小物件摘下来之后就把尸体往大炉子里扔。”
尤尔根·施特鲁普仍然像冰霜一样的冷静,伸出了手。施泰因纳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枪递过去。又把目光越过施特鲁普,望着自己的部下说:“好了,弟兄们,都收起来吧。”言罢转向施特鲁普道,“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很是忠诚。那么有没有可能把这件事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放他们一马呢?”
双方都绷紧了对峙着,一触即发。突然车站大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队党卫军冲进来,枪栓拉开,列成V字队形。随后,党卫军旅队长、警察少将尤尔根·施特鲁普走了进来。他身旁有三四个不同军衔的党卫军军官保护着,个个都握着手枪。少将戴着作战软帽,身着常服,看起来竟然是那么的毫不出众。
一个宪兵站在月台边上监视着,施泰因纳问:“那边儿干什么?”
老将军已经喝得半醉了:“库特,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打仗的吗?我们就是为了保护像霍斯这种蠢猪而战·到时候天底下的人会怎么说·我们全都有罪·因为袖手旁观,所以全德国都有罪·我们这些正派人、这些有荣誉感的人袖手旁观,全然不管·上帝啊,我可做不到。我没法儿这么活下去。”
希姆莱立即用党卫军旅队长、警察少将尤尔根·施特鲁普换掉了他,又派遣了一支由党卫军和波兰、乌克兰叛军混编成的增援部队。尤尔根·施特鲁普十分重视这次行动,要求不留一砖一瓦、不留犹太人一个活口。花了二十八天,他才亲自向希姆莱报告“华沙犹太区不复存在了”。
“很好,现在我们彼此认识了。可不可以麻烦你解释一下这里到底怎么了·我记得一九三九年波兰军队就投降了吧?”
“他们要把华沙犹太区夷为平地。”弗朗克说。
少校无奈,礼貌性地敬了个礼,又说:“对不起,长官,但是命令就是命令。”
“您问他,长官,”弗朗克答道。盛怒之下他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这个家伙,一名德意志帝国陆军军官,刚刚竟然放走了一个犹太恐怖分子。”
“我建议你把枪放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施泰因纳说,“谁是王八蛋谁不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对这一点我特别自豪。”
“听好,布拉娜,”他说,“你要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就爬到那些运煤的车厢上去,一直到离开这里为止。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
列宁格勒挂彩之后的康复假期里,施泰因纳去法国看望了父亲,发现他性情大变。很多时候,老将军都对接到的新命令心存疑虑。这是因为六个月前,他去参观了波兰奥斯维辛的集中营。
“我叫布拉娜,”她答道,“布拉娜·勒切慕尼科夫。”
正好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叫道:“舒尔茨!这是怎么回事?”
“是犹太人,长官。”宪兵回答道,“他们都是今天早上从犹太区来的货,这是要把他们运到特雷波尔卡去处理掉。之所以让他们脱得那么赤条条的,主要是因为里边的女人。曾经有女人把上了膛的手枪藏在裤子里边。”
库特·施泰因纳站在华沙火车站的大门口,这些记忆在他脑海里一如昨日重现。他努了努嘴,示意少校退后几步,说道:“好吧。如果这场仗打输了我可太高兴了。”说罢,擦着少校身边走了过去。
施泰因纳手下的大多数人都在车厢里等着,但是施泰因纳自己想出去活动活动腿,李特尔·诺依曼也跟他一起走了出去。施泰因纳的伞兵靴已经完全磨坏了,皮大衣也破烂不堪,因此他只好裹了一条满是尘土的白色围巾,还有一顶士官才会愿意戴的船形帽。
“毫无可能。”尤尔根·施特鲁普答道。
铁轨对面传来了一阵粗鲁的笑声,有人痛得大声喊叫。施泰因纳一脸嫌恶,扭过头去,却发现诺依曼正沿着月台往列车的末端张望。有个十四五岁光景的小女孩儿,头发乱蓬蓬的,小脸被烟熏得黢黑,裹在改短了的男式大衣里,用布条胡乱地系住。她贴在月台下面的边缘旁蹲着。大概是从对面的人群里偷偷溜出来的吧,显然是想等医疗专列开动的时候拽住车厢把手逃脱。她把获得自由的筹码完全押在这上面了。
小女孩跳上了一节车厢,拼命握住把手,把自己卡住。火车开出了站台。一片死寂。
“我负责此地的行动指挥,正是本人。”
月台边上的宪兵一下子就发现了她,迅速吹响警哨,跳下月台,追过去抓她。她尖叫着努力挣脱,奋力爬上月台,跑向车站大门。没想到弗朗克少校恰好从办公室出来,她闪躲不及,一下子扑到了少校的怀里。
“我叫奥托·弗朗克,长官。”
施泰因纳搡开他,收起了手枪。宪兵呼啦一下子就围了上来,李特尔·诺依曼高声喊道:“都冷静点,先生们!”
少校抓着她的头发狠狠地甩,小女孩晃得像只被抓住的小老鼠。少校骂道:“下贱的犹太小婊子,我来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施泰因纳抢步上前。诺依曼赶紧叫道:“别,长官!”无奈晚了。只见施泰因纳一把攥住弗朗克的领子,狠狠拽过来,这一下子弗朗克差点跌倒。施泰因纳把小女孩儿抢过来,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后。
宪兵大吃一惊,赶紧立正行礼:“对不起长官,我没认出来。”
“施泰因纳,”他开口道,“空降兵团的。”
“不知道,中校阁下,请务必告诉我。”
针对华沙犹太区的最终清洗日期定在了四月十九日。由于希特勒的生日是在四月二十日,因此希姆莱希望能将这一行动作为送给元首的一个称心如意的礼物。然而当行动总指挥、党卫军区队长冯·撒梅尔恩-弗朗克涅科率部挺进之时,他们竟被莫德哈伊·安涅列维奇带领的犹太抵抗组织给打出了城外。
“怎么回事,弗朗克?”
“一支别动队。是党卫军和许多别的部队混成的,尤尔根·施特鲁普旅队长负责指挥。这些犹太土匪啊,长官,他们一幢房子一幢房子地跟我们交火,还在地窖里、在下水道里打伏击,顽抗了十三天了。所以我们要把他们全都消灭干净,要对付这些臭虫这是最好的办法。”
铁轨另一侧的月台上,一队党卫军正在驱赶一群又肮脏又衣衫褴褛的人,让他们靠着墙排成一排,一件件地把衣服往下脱。一眼瞥去,完全辨认不出来这些人的性别。
她飞快跑开,他随即提高嗓门吼道:“谁敢打这孩子,我就打死你们少校!”
诺依曼说:“看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想让我们一直闷在里面啊,中校。”
施泰因纳和诺依曼不管不顾,径自走到外面。滚滚的黑烟遮蔽了城市的整个天空,炮声仍在远方翻腾嘶吼,枪声不绝。突然一只手拍在了施泰因纳的肩膀上,他回过身,看到了一位制服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少校,宪兵的黄铜领花挂在他的脖子上,熠熠生辉。施泰因纳叹了口气,拉开围巾。他胸前不光挂着标识他身份的军衔领花,还有一枚骑士铁十字勋章,勋章下面装饰着橡叶,说明他已经被两次授予此荣誉。
施泰因纳吸了下鼻子说:“我就估计你是。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了吗?”
“谁们?”
施特鲁普打量着施泰因纳,注意到他的军衔领花和带橡叶的骑士铁十字勋章,问道:“你叫什么?”
把守车站大门的宪兵用枪抵住了他的胸口大喊:“你没听见命令吗?退回去!”
“让我想起了不小心踩到水沟里之后,从鞋上抠下来的烂泥巴。”施泰因纳说,“天气热的时候可真是讨厌透了。”
一列火车以每小时五六英里的速度缓缓进站,后面拖着满载煤炭的敞口车厢。施泰因纳眼不分神,对小女孩说:“孩子,你叫什么?”
弗朗克张口说道:“到了第一个车站他们会把她放下的,我说话算数。”
“库特·施泰因纳,空降兵团的,”施泰因纳说,“你又是哪位?”
行动第十三天,施泰因纳和他的部队搭乘从东线开往柏林的医疗专列抵达了华沙。列车的冷却系统出了问题,要在这里停上一两个小时抢修。高音喇叭里发出了命令,要求任何人不得离开车站。车站的门口有宪兵把守,负责落实这一命令。
尤尔根·施特鲁普从不会由于怒火而失态,他平静说道:“你敢这么跟我讲话,中校·你很清楚我是一位少将。”
十多个宪兵跑了出来,有些举起微型冲锋枪,有些端着步枪,拢成了半径三四码的弧形。有个高个子中士举枪瞄准了施泰因纳。施泰因纳一只手拽住弗朗克的外套抱住他,又用枪管使劲顶住弗朗克的脸。